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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打量一會兒之後,李隆基突然長嘆一聲,開口說道:「人言當今世道諸般是好,我卻不以為然。若世道果真良善得無可挑剔,何至於讓足下這樣的良才懶散落魄?」
王仁皎聽到這話後,臉上卻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神情變化,只是有些悵惘道:「大王此夜既然召見,想是方才在楊郎將家門前也曾見小民那番厭態、或是也曾細問身世曲折,但俗人所知,仍是微淺。小民淪落此境,確是罪有應得。如今周身上下,實在沒有一點良才可稱。雖然不知大王因何折節來見,但名王垂青、亦有經歷。若言不能動人心事,大王也不必再費心思擬無聊的言辭。」
聽到王仁皎這麼說,李隆基不免有些羞惱,只覺得這傢伙已經落魄到如今這一步、但心底里似乎還有一些看不起自己。
他正值年少氣盛,心中感到不爽,自然也不作按捺,於是便冷笑道:「想要勾動王君心事,那可讓人為難了。往年那麼大的際遇,王君尚且不急爭於人前,大有古賢者淡泊之風。小王宗家後進,事外的閒人,憑什麼敢豪言能超越前行者?」
王仁皎聽到這一番嘲諷,一時間也是有些失語,垂首片刻後才又自嘲一笑,並嘆息道:「是小民狂妄浪蕩了,曾承日月之光的照耀,方今故眷不復,竟然還斗膽覺得星光只是尋常……今日能得大王禮下招待,也的確是感激不已。」
「今日見你,王君也不必多想,我只是有些好奇,究竟何種事機的耽誤,能讓王君你折戟於已經行至半途的青雲之路?」
小小的抒發了一下心中的不滿,李隆基才又充滿好奇地說道。剛才在楊家門前那人所言雖然不少,但也沒有說到王仁皎遭到聖人厭棄驅逐的真正原因。而只有搞清楚了這一點,他接下來才能對症下藥的進行交談。
這時候,酒菜也都陸續送了上來。王仁皎抬手將酒水倒在了杯中,燈光下細望片刻,然後才又抬頭說道:「若大王只憑這村釀濁湯,實在不足以讓小民回想細說那慘痛故事。」
李隆基聽到這話,眸中又閃過一絲惱色,然後又說道:「瓊漿佳釀,邸中自有。但我亡父蔭留不多,自不可能逢人濫給。王君如果想分飲,還是要讓我見到你的不尋常處。」
第0892章 故幸不復,脫袍沽酒
王仁皎如今雖然已經是落魄至極,但對眼前這位臨淄王仍然不無看輕,這也並不只是落魄窘境中的孤僻使然,而是跟往年他所追從的那位故主相比,眼前這位少王各方面都實在顯得生疏膚淺,讓他提不起要追從效事的興致。
這樣的感受若擬情以論,倒可以說上一句曾經滄海難為水。人間第一流的人與事擺在自己面前,卻被生生錯過,對於其他等而下之者,自然就難免低看了一眼。
至於臨淄王因何要見他,王仁皎也絕非愚鈍之人,心中對此當然有所揣測,同時也是感想複雜。首先是忐忑與緊張、隱隱感到懼怕,但接著卻有幾分興奮的顫慄,可是除了這些情愫之外,還有一份不以為然。
這樣複雜的情緒變化,反映在言行上就是透出一股糾結,最開始的時候對臨淄王恭敬有加,可是等到稍作緩和之後,便又隱隱透出一股倨傲出來。
不過在聽到臨淄王言及亡父之語,王仁皎心裡一些情緒卻又被勾動起來,他端起那杯濁釀一飲而盡,一邊抬起衣袖擦著嘴角的酒漬,一邊不無感慨道:「小民今雖卑濁不堪,但也並非沒有赴過盛宴,什麼樣的佳釀也都曾入口品嘗。
舊夕故事,大王略知其一,或也難免如尋常俗流所見,認為小民命蹇福薄,並沒有平步青雲的貴格。若俗人如此譏笑,我也不屑爭辯。但今既然是大王垂詢,那小民也無謂隱瞞,小民之所以有失故持,正因曾羨尊府茶飯。大王問我有何不尋常處,我並不知該要如何自誇,只說這一份佳釀,若大王真要擇人分享,於我並非惠賜,而是一份補償。」
「哦?仔細說來!」
李隆基心裡對王仁皎已經隱隱有所不滿,可是在聽到這話後,卻又突然感興趣起來,望著王仁皎疾聲發問道。
「這件事,說來那就話長了……」
或許是因為這一份故事在心中積存年久,王仁皎也想要尋人傾訴一番,於是便將他因何被聖人棄逐的緣由從頭講來。
原因也並不複雜,就是當年的他錯判了形勢,當時因為居任陝縣的緣故,見到眾多關隴時流因為受不了行台的高壓逼迫而紛紛逃離長安、湧入了東都洛陽,所以覺得行台失道寡助、未必能夠突破朝廷的威壓與封鎖,心中的取捨便也發生了轉變,開始與東都那些關隴著族暗通款曲。
後來朝中便發生了宰相崔玄暐被貶謫的事情,關隴人家便想途中加害崔玄暐,既能將污名栽給當時的聖人,又能打壓河北人在朝中過於旺盛的人勢。所以便在兩京的陝州暗下毒手,而王仁皎因為在治陝縣的緣故,也是暗中給予了配合。
儘管這件事做得很隱秘,但事後還是被聖人所洞悉,並親往潼關將王仁皎加以驅逐。從此以後王仁皎便回到東都洛陽,儘管也攀上了郕國公姜家,但很快東都便發生了那一系列的動盪,旋即郕國公家便糟了大災。
也是因為王仁皎被聖人驅逐後便喪失了暗子的作用,姜家對其重視程度大減,甚至就連此前所約定的論親、都只撿了一個失婚老婦給打發了。但是禍兮福之所倚,這一份冷待,也讓王仁皎免於在靖國時期同姜家一起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