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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將近兩個多月下來,確見邸中人事與貴邸失於往來,心裡這一點熱念期待不免就消退下來,各自另謀出路,這也是極為正常的人情盤算。
等到計簿取來,上官婉兒稍作翻看,不免感慨道:「長安居,果然大不容易啊。」
如今邸中還在之人剩下六十多個,較之初離神都時少了一多半。那些離開的人,尚存情誼的還當面說上一聲,留下一個確鑿去向。但也有許多乾脆就是不辭而別,甚至有的臨走時還捲走了數量不等的家私。
上官婉兒離宮時,除了自己多年積攢的家私,再加上雍王妃等並其餘苑中舊好贈給物事,折錢是五萬緡有餘。這對於一個自幼生長於深宮,全無產業整治的女官而言,已經是一筆不菲的財產,哪怕是在權貴雲集的兩京,也可稱得上是中上家境。
也正因此,上官婉兒才有底氣,哪怕離宮生活、不傍權勢,也能生活得不錯。
可是從神都出發、一路波折,加上提前於京中置業,入京後將近兩月時間全無生計籌辦,到如今再作點驗,邸內儲蓄竟已不足三萬緡。這當中可稱大額的開支是昭國坊這座宅邸,用錢兩千緡,撥給她舅舅鄭休遠別置產業五千緡,再加上離散之人捲走一部分,其餘便是邸中各類生活開支。
看到這樣一個記錄,上官婉兒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這一筆五萬多緡的財貨,本是她準備安度餘生的儲蓄,結果如今出宮尚不滿半年,竟就折去近半。原本不需要操心的生計問題,陡然間就變得嚴峻起來。
柳安子見上官婉兒神情變得陰鬱,連忙說道:「近來邸中也並不是全出無入,坊里有織場招募織工,技藝巧妙的一日結工能達五十錢余。咱們邸中也有十幾個前往做工,每日能收幾百錢……」
聽到這話,上官婉兒笑了笑,只是這笑容有些牽強,每天幾百錢的進項相對於尋常人家的確不少,可是她邸中月支便達幾百緡,兩相對比,這點進項也真是杯水車薪。
她翻看計簿,也發現了問題所在,邸中人情簡單,於這方面幾乎沒有什麼開支。凡所用錢,主要還是鋪張浪費,單單香料、脂粉等項月支就達幾十緡。冰炭食料等諸類,無不尚精,生活成本自然也就大增。
也不好說這些宮人們就是不知人間疾苦,多多少少還是乍一出宮,沒能習慣坊中量入為出的生活。往年宮中用度,俱有供給,到了坊中仍是故態,開支自然大的嚇人。
略作沉吟後,上官婉兒便吩咐道:「去將邸中人眾召集過來,並點驗出五千緡的財貨來。」
柳安子舊是尚宮局司正女官養女,做事也是精明效率,很快便將上官婉兒吩咐的事情辦妥。
望著堂內堂外這六十多人,上官婉兒微笑道:「往年在宮中,都是領受貴人使命的奴婢。如今既然已經入坊,彼此便也都是兄弟姊妹,無謂高低。但一戶之內,也要分出一個主次規矩。近時我疾病纏身,無問家事,但自今以後,家規還是要創設起來。民居不同宮中生活,清貧自是難免,淺立幾樁事項,諸位可以傳看參詳。」
說話間,她便將自己訂立的幾樁事項傳遞下去,主要還是節約開支、削減採購等諸類。
一名宮女看過後便說道:「出宮之後,便如新生。若非上官應制收容,不知投奔何處。無謂往年宮用奢華,那本是貴人享用,我等奴婢本分卑賤,不該再執迷舊態。該要節儉,以往長久。」
「周掌直所言不差,但並在一處生活,有人在織場辛苦做工,有人在邸中閒散無事……」
廳堂內漸漸響起各種議論之聲,上官婉兒壓住眾人議論,開口說道:「既然出宮,便是人身自由。我不以舊勢奴役眾位,但若要留在邸中,便要依我規令。若不欲再共同生活,聚資百緡,謝此相隨情義。贈物雖不稱豐,但也是雙丁中人之家十年所儲,省儉操持,生計不斷。」
中人聽到這話,不免也都各生心計。舊時他們乍一出宮,或許惶恐於世道陌生,下意識的湊在一起抱團尋求安慰。可是從神都到西京,又在坊居將近兩個月,多多少少也都生出幾分雜樣心思。此時聽到上官婉兒還贈錢百緡以送行,的確是不少人動了心。
且不說眾人雜計如何,一名膀大腰圓的宦者越眾而出說道:「應制高義,關照我等至於西京。深論起來,應制並不虧我等,唯是閒養在邸,已成拖累,實在不敢再厚顏叨擾。
此身尚有幾分閒力,坊中有一寡婦無丁當戶,欲召我入贅其家,供養兒女,我也已經私許,只待應制放行。日後並在坊居,不失關照。贈錢實在羞於領取,唯邸中閒車請典一駕,日後憑此謀生,逐月給付車錢……」
「能得新生,並成家庭,這是一樁大喜。車錢不需計給,入戶總需物事傍身。來年若真兒女養成,若我仍在,一定要登門討取一杯喜酒!」
聽到這宦者已有生計自謀,上官婉兒也由衷為之高興。然而那宦者仍倔強,簽書立契,要月給車錢。
一番計議下來,又有二十幾人選擇離開,有的選擇領錢,有的則不領。最終整個廳堂里,只剩下了三十多人,頗有幾分人去樓空的淒涼。
對此上官婉兒也沒有感到消沉,她幼傍太后,所見人間悲喜實多,這樣的小事對她而言談不上打擊,只是吩咐柳安子明天準備車駕,入市閒遊,順便看一看有什麼生計可以長久操持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