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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入廳中坐定,吐蕃眾使者們仍被王孝傑剛才口無遮攔的一番胡說八道搞得心情亂糟糟,儘管作為請見方,但也並沒有先開口說話。
至於王孝傑,這會兒則是神清氣爽,接過隨行吏員遞上來的文書,悠然說道:「那麼事情便一樁樁的談,首先是兩國和親事務。你國責問為何西康女王入我國中已有數年,何以至今才肯成禮?
這一點,眼下便可給你們答覆,西康女王入國,並非我國降禮遣使,在此之前並無婚約相關,今聖人所以納賜,在於兩情相悅,並非怠慢你國。至於你國所言以東域尺尊之尊號作成禮儀,這一點可以談。西康女王在朝封建禮命、受冊立國,但其所出身,亦當尊重……」
韋恭祿聞言後便抬手示意王孝傑暫停,繼而皺眉說道:「我國版籍、並無西康之國,東域之封,不容混淆!」
吐蕃之所以要掰扯到底是東域還是西康,當然還是為了模糊西康的歸屬權。
不要以為吐蕃立國於蠻荒便不懂得外交的手段與辭令,早年雙方或戰或和,吐蕃便通過一系列的辭令手段,脅迫了許多曾經臣服於大唐羈縻秩序中的生羌胡部聽其號令。
甚至早年在兼併吐谷渾的過程當中,吐蕃便利用文成公主身在蕃國這一點,強召隴南松、茂之間以及黃河九曲的胡酋們入其國中供奉,再通過一系列軟硬兼施的手段,從這些胡酋當中發展眼線與助力,從而一步步的向吐谷渾滲透。
直到如今,在吐蕃國中仍然存在著許多原吐谷渾及其周邊諸胡酋們的勢力,這些人與事都是吐蕃能夠兼併和逐漸消化吐谷渾的重要因素。
西康與青海略有不同,其對吐蕃的利害關係要更加深刻。此前迫於國中矛盾進入白熱化,不得已封給了葉阿黎。但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人事牽扯仍然極為複雜。別的不說,吐蕃如今許多仍然身在勢位之中的豪強氏族,其族地都還位於西康境中。
所以吐蕃需要強調葉阿黎東域尺尊公主的這一個封號,就是為了對西康仍然保留最高的管轄權。特別是如今西康與大唐國中人事交流密切,如果吐蕃不能保留這一名義,那麼這些人對大唐進行靠攏將更加的沒有心理負擔。
王孝傑剛剛接手鴻臚寺事務,還沒有正式的代入到角色當中,對於這個問題設想也不夠深入,但見吐蕃使者態度如此堅決,便也不草率決定,大筆一勾並說道:「這件事且留後在論,再論下一樁。你國告我國商賈多流連邊境,窺你國情,犯你刑律,所以凡所商貿往來,須得兩國國書遞引?」
聽王孝傑講起這一點,韋恭祿的臉色便有些不自然,但還是點了點頭說道:「有治才能不亂,今兩國商貿不絕,但多沒於草野,出入於無序之境,悖法擾民,須得重視起來。」
「沒有這個必要罷?我國商貨,止步西康,至於西康凡所往來出入,事自繫於西康王邸。你國若有此困,大可同西康王府進行交涉,再付朝中審定。」
王孝傑聞言後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並提筆勾去了這個議題。
聽王孝傑這麼說,韋恭祿則暗暗的鬆了一口氣,他還真的擔心大唐對這個問題表示重視,並傳遞國書與贊普商議如何進行監管。
大唐秩序完備周詳,商事上自然不失管束。可是吐蕃方面,情況則就混亂得多,簡直就是一團亂麻,幾乎沒有什麼有效的監管。
之所以會如此,一方面自然是因為吐蕃方面制度的建設極為滯後,根本就沒有形成相關的法規。另一方面則就是吐蕃方面參與和大唐商貿的,主要就是那些豪強氏族們,這些人一個個勢力不俗,即便是有法也未必肯依。
吐蕃使團提出來這個問題與大唐進行交涉,主要還是贊普的意思。兩國之間商貿如此紅火熱烈,諸豪酋氏族也都因此獲利頗豐,贊普對此自然也有了解,並會不由得生出一個疑問,你們一個個賺的盆滿缽滿,老子的好處在哪裡?
因此吐蕃贊普提出這一個問題,是希望藉助大唐方面的秩序手段進行配合,將吐蕃本土的商貿稅物收取上來,從當中分一杯羹。
這件事對大唐來說沒有太大的利害關係,但吐蕃那些權豪們卻緊張得很。他們的牧場、莊園與人口牲畜,在贊普權威覆蓋下已經沒有了絕對的自主權,好不容易開闢出的商路,若再被贊普插手分一杯羹,自然沒有人會希望如此。
韋恭祿雖然是吐蕃的正使,但還是韋氏家族的嫡系成員,而韋氏正是行走唐蕃之間最大的貿易商之一。
贊普示意要把這個問題加入到國書中來,他自然不敢有所違抗,但是見王孝傑對此有些不以為然,也並沒有據理力爭。反正問題他已經遞交上來了,大唐方面對此不予理會,他又有什麼辦法?
這個問題也不是此行入使大唐的核心任務,能糊弄那就糊弄過去。韋恭祿真要一番強爭,搞得大唐對此重視起來,不說歸程中別家豪酋會不會截殺他泄憤,哪怕平安回到家裡,他也免不了要受家人們一通訓。
第0904章 口嫌體正,從良實難
大唐與吐蕃,俱是體量龐大的強大政權,彼此之間交流所產生的問題自然也是極多,兩國的政治中心又相隔頗遠,趁著這一次出使的機會,自然要事無巨細的都扯出來談上一談。
雖然說戰場上不能得到的東西,很難通過談判桌去獲取。可眼下兩國關係也並沒有發展到必須要兵戎相見的程度,特別中間隔著一個噶爾家族,就算哪一方戰爭的欲望極為強烈,也很難直接宣布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