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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及此節,李潼便開口稍作詢問,對此沈君諒也不清楚。倒是李嶠稍作回憶後想起來,說是歐陽通途中生病,似乎逗留在了蜀中成都,日前還向朝廷上表告罪並請辭司禮卿。由此也可見入直內省的好處,最起碼在消息獲取層面上是有著很大優勢。
聽到李嶠這麼說,李潼也不免隱隱有些擔心。說起來,他與歐陽通雖然始終沒有見過一面,但正是因為這位老先生建言請求少王出閣讀書,才讓他們兄弟命運有了實質性轉機,繼而發生後續一切,這也讓他對歐陽通由衷感激。
不過他現在擔心也是枉然,能做的也是有限,只能在心裡祈禱這位老先生能夠逢凶化吉,平安歸都,到時再登門拜訪,尋機回報。
幾人在直堂閒聊片刻,李潼偶爾望向門外,便發現未到正午便已經陸續有麟台官員們早退離開,有的人還到直堂來通知一聲,有的人則乾脆直接就溜了。
對此,負責麟台日常運作的麟台丞王紹宗也並不多作過問,仍是捧著一份古卷讀得入迷。
整整一上午,只發生了一件麟台正職事務,那就是麟台郎劉光業登堂求借一批與文字訓詁有關的書卷,足足借出一大箱籠的書籍,由兩名吏員負責搬抬離開。
「鳳閣宗相公奉命革創,普取諸館庫籍卷。」
聽到李嶠隨口一句,李潼開始沒反應過來,片刻過後才意識到,他說的大概就是宗秦客奉命造字的事情。
對於宗秦客奉命造字,李潼倒不好奇,只是有些奇怪問道:「麟台所隸不是文昌?劉郎何為鳳閣驅使?」
「何止劉郎啊,此前廨中半數所出人員,應是直謁鳳閣待用去了。如今的麟台,可謂事乏人困,各謀出路。」
王紹宗合起書卷,微笑著對少王說道。只是他這話說完之後,堂中大監沈君諒並李嶠神態都有幾分不自然。
沈君諒羞慚是因為麟台官長,在內不能統問職事,在外不能抗拒強征,使得整個麟台都人心渙散。至於李嶠,正是王紹宗所言那種不安職事、另謀出路的代表。
入署這半日時間,李潼算是看明白了麟台人情世故。沈君諒這個大監只是虛設,內外都乏甚存在感。其他人如果還有出路,也都各自奔走,根本無心守在麟台。眼下還安在此中的,也只剩下王紹宗這一類相對純粹的老學究。
用比較文青的語調說,這就是一座圍城,外邊的人擠破腦袋想進來,裡邊的人瞪大兩眼想出去。
距離正午還有一段時間,又有吏員趨行登堂,帶來一份文昌省任務:右威衛大將軍獨孤卿雲前日病逝於坊中家宅,行狀已經遞入大內,文昌尚書局分付諸司任務籌備大臣喪葬,麟台下屬著作局則負責草擬碑誌、祭文等諸文稿。
「獨孤大將軍已經病逝?」
李潼聽到這話倒是有些意外,他前不久上朝途中還跟獨孤卿雲的女婿楊執一講起這一件事,沒想到轉天這樣一位南衙大將就已經病逝了。
不過這也並不值得過分悲傷,起碼也算是一個善終。如今那些在位的南衙大將們,單就李潼所知,未來數年內將會有數人逃不過政鬥的殘酷,死於非命。
拋開其他不談,總算有一件正經事情可做。大概是因為太無聊了,儘管這是吩咐給著作局的任務,但麟台直堂幾名本省官員也都湊到一起,討論起來。
尚書局吏員送來獨孤卿雲的行狀,所謂行狀就是一個人畢生履歷,碑誌、祭文需要用到的素材,若真是什麼需要史書立傳的功臣名將,還要再抄錄一份送到史館存檔。
也不得不說,當史館被剝離之後,著作局的事務也實在少得可憐,只剩下給人寫碑誌祭文之類的小事了。
李潼對此倒是很感興趣,他此前扒過的古人墓碑不少,墓志銘之類的碑文也整理過許多,如果不是因為這種工作性質,還來不到這個世界呢。成品見得不少,但這個行當的生產環節卻還沒怎麼見過。
行狀是獨孤氏家人在外找人撰寫,洋洋灑灑數千字概括孤獨卿雲生平。傳閱到李潼這裡來的時候,他也頗為認真的看了一遍,這可以說是最原始的史料了,他雖然對獨孤卿雲其人其事興趣不大,但翻看一遍也能了解許多後世許多史書所失載的時代細節。
當看到結尾行狀撰寫者落款,李潼不免又是吃了一驚,這一份行卷作者居然也是一位大手子劉知幾。劉知幾在傳統文學界或是名氣不大,但在史學界的名氣則就響亮得多,其所著《史通》乃是史學大著。
李潼還在感慨麟台不愧士林矚望之地,他來到這裡這麼短的時間,已經或直接、或間接的接觸到這麼多大名鼎鼎初唐士人,後方幾人傳閱行卷,卻已經紛紛議論起來。
「這一份行卷詳略裁定,博採廣引,如巧婦妙手,纖維縝密。這名筆者劉知幾,我與其兄劉知柔頗有酬應,常聽其人感慨家有俊幼更勝乃兄,如今看來,確是不凡。」
周遭幾人還在談論獨孤卿雲有關事情,聽到李嶠這麼感慨,不免都好奇起來,紛紛湊上前來等待傳閱文章。
人大凡有什麼才藝,總是難免炫技比較之想,劉知幾擬寫的這一份行卷遞入署中,很快便讓麟台這些文人墨客們注意力發生了轉移,討論內容也轉為對文章的品鑑。
李潼站在直堂中,眼見這一幕不免大汗,暗道幸虧現在麟台沒有獨孤氏家人在場,否則見到你們這群傢伙如此無顧人情的歪樓議論,一頓老拳是少不了的。人家死了長輩已經很傷心,你們就算品頭論足,也得找准重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