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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眾將士們聽到這話,無不面露笑容,紛紛叉手謝恩,望向雍王殿下的眼神則更有敬慕之色。
但對於眾將士的敬意,李潼卻自感受之有愧。他所為尊貴出身、榮華享用,便是建立在這些邊疆戰士們拋頭顱灑熱血的奮鬥中,否則隴右、關中都幾為賊寇,又怎麼能安心在神都搞政變?
相對於這些將士們的付出,自己給他們做的仍少,但餘生仍長,既感此義,當奮力而為,不負彼此!
一行人在赤嶺山麓中繞行了將近一個時辰,行出溝嶺縱橫之地後又在附近烽堡取了戰馬繼續趕路,才終於在傍晚時分抵達了一處山口,也就是郭知運所言的白水溝。
及至在山下、嶺巔觀望一陣,李潼才明白為什麼那個令得大唐、吐蕃兩國大軍磨盤絞肉為戰的石堡城還未修建起來。
赤嶺山勢突兀,峰嶺之間驟起驟落,白水溝此處地境尚算開闊平坦,而所面對的赤嶺山口也頗為開闊,可容數車並行,很明顯是一個出入赤嶺的通道。
按照黑齒常之的說法也的確如此,此前朝廷幾次大舉用兵,此處山口都是重要的出入通道。而在這山口兩側,則有峰嶺兀起,人馬難登,觀其地勢,應該就是李潼記憶中那座讓大唐拋撒數萬將士性命才攻克的烽堡。
至於眼下,山嶺上卻並沒有烽堡設立。並不是黑齒常之罔顧此處地險,而是因為山嶺險地所在位於赤嶺東麓,此處山口仍然在大唐的控制之中,即便是要防備吐蕃入叩,也要在峰嶺背面的西麓設防,高峰峻岭上設置烽堡,本就勞民傷財,更沒有窮使人力物力,來防備自己的道理。
了解到這一點之後,李潼先是頗感欣慰,但繼而又感到很大的壓力。
赤嶺作為橫隔兩地的天然壁壘,誰若得知便掌握了戰場上的攻守主動權。眼下石堡城所在還位於大唐控制中,不過只是一處根本不值得設防的山口險峰而已。
可是到了盛唐天寶年間,此地已為吐蕃所有,唐軍甚至要付出數萬人的代價,才能叩開這一烽堡,重新奪取進出赤嶺的通道。
由此可見,圍繞著赤嶺,大唐與吐蕃究竟展開了怎樣慘烈的爭奪,又有多少兩國將士在此屍橫遍野、骸與天高!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近年欽陵回鎮青海,對赤嶺更作逼壓、逐步滲透。往年河源諸堡七十餘座,尚可保赤嶺防備周全。但如今,所增烽堡已達一百五十餘處,但仍難免會有吐蕃游弈繞嶺而出,寇掠無算!」
講到這裡,黑齒常之忍不住再次嘆息一聲,並又講出了今日不知講過幾次的那句話:「若吐谷渾不失,吐蕃居高難下、不足為患,邊情不至於如此疾困啊!」
第0596章 霸業成敗,功在土渾
吐谷渾的得失之對於大唐與吐蕃的博弈,其意義之大無論怎麼說都不為過。
後世之人哪怕沒有足夠的地理知識和軍事思想,但只要能看地圖,就能感受到吐蕃在兼併了吐谷渾之後所彰顯出來的那種戰略上的威懾。
在地圖上,發起於高原的吐蕃疆域在與吐谷渾連成一塊後,就像是一塊直杵在大唐臂掖、心肋之間的巨石。儘管盛唐時大唐在西域廣辟疆土,與大食角逐中亞霸權,但無論這伸出的拳頭多麼有力,吐蕃始終頂在大唐最薄弱的隴右位置!
吐蕃雖然占了天時地利人和等多種因素,在高原上完成了前所未有的統一,但只憑高原之地,並不足以滋養出一個盛極一時的大帝國。
吐谷渾作為高原與平地的過渡地帶,對吐蕃這個新興的政權而言,就意味著未來、意味著希望、意味著無儘可能!
所以松贊干布走下高原的第一戰,就是進攻吐谷渾。松贊干布死後,執掌大權的祿東贊更將征服吐谷渾作為最重要的使命。
事實證明這對君臣走對了,兼併了吐谷渾之後,吐蕃才擁有了開創百年霸業的基礎與資格。如果沒有吐谷渾作為增補,吐蕃即便是走下高原,也難免四處碰壁。
後世闊論大唐強盛,不乏心潮澎湃、激動感慨。但大唐在隴右與西域所進行的一系列軍事行動,其中有將近一半都是在與吐蕃糾纏。
從嶺南到川西、隴右到西域,吐蕃與大唐糾纏兩百餘年,之所以如此有韌性,表現得比任何同時代大唐的敵人還要兇惡,一切的邏輯原點也在於吐谷渾的得失!
就算盛唐之際,大唐極盡擴張開闢、擊敗一個又一個的對手,可是因為沒有解決吐蕃這個肘腋之患,一旦局勢發生動盪,吐蕃自吐谷渾故地衝出,截斷隴右,大唐在西域所取得的一切成就俱成煙雲,甚至就連關中這一帝國核心之境,都成吐蕃賊騎牧馬之地!
黑齒常之幾次感慨,李潼都聽在耳中,內心感受自然頗為複雜。
當吐蕃厲兵秣馬、舉國為戰,降服吐谷渾的時候,大唐軍隊還在跟東北三國死磕,對吐谷渾這個本就不老實的屬國安危並沒有給予足夠的重視。
而在征服吐谷渾的過程中,祿東贊也是極盡巧思陰謀,一方面在正面戰場上不計代價的投入,一方面滲透吐谷渾內部、策反吐谷渾權貴。
還有就是不斷的向大唐勢弱,讓大唐忽略其威脅,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還將自己的兒子入質長安,即就是那個最出色的論欽陵。
先當孫子後當爺,祿東贊父子算是用實際行動充分貫徹了這一思路,一旦收服吐谷渾、消化幾年,積攢實力之後,便以吐谷渾為基礎西出,一戰奪下安西四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