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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義歸朝之日,宰相武承嗣、岑長倩等一乾重臣親自出迎,其他權貴人家縱然不親自到場,也都沿天街兩側擺設帳幕歡宴,一直抵達天津橋南,可謂是全城轟動,風光無限。
入朝之後,薛懷義論功改封鄂國公,實邑千戶,加輔國大將軍,並進位為左衛大將軍,更令這位所謂的佛將紅得發紫,所享尊榮幾無可比。
當然這一時期也並非完全沒人能夠匹敵薛懷義所享尊榮,那就是都內同為風雲人物的神皇庶孫、出閣未久的河東王李寶雨。
講到這位少年宗王,時流諸眾也都是情緒複雜,頗有種一言難盡的感覺。
自天皇賓天、神皇臨朝開始,李唐宗室便開始行上厄運,尤其是去年的垂拱四年,以越王李貞為首的宗室謀亂落敗之後,李唐宗室就是成批的倒霉,鮮有能夠獨守安逸者。
毫不誇張的說,神都南市的刑場上,幾乎每一寸土地都浸滿了這些李唐宗室們的鮮血!
事到如今,神皇將欲革命已經是世道中人盡皆知的事情,在這樣的情況下,那些殘留的李唐宗室們處境不免更加的淒楚可憐。
然而河東王李寶雨卻能逆流直上,大得神皇寵眷,當中原因雖是不堪深論,但榮枯之間的際遇差別,也實在是令人唏噓。
少王雖然未及弱冠,但卻已經以一個高得令人驚詫的起點開始加入到朝局中來。麟台少監雖然只是從四品的官職,論及權勢,與薛懷義的左衛大將軍不可同日而語,但職權不同,意義自然也大不相同。
這兩人便是目下神皇座前最得寵幸的紅人,可謂是各有各的風光,但也各有各受時流詬病的地方。
當聽說自己被時流與薛懷義並論時,李潼一時間也有幾分哭笑不得。自己做的選擇,禍福自己消受,但也不得不承認,薛懷義對他是真的助益良多,包括眼下,因為薛懷義的歸都受賞,糾纏在他身上的非議都少了許多。
由於今年下半年要打開制舉,天下凡選人、舉人也都逐漸的雲集於神都,不再遵循往年定例而隨貢入都。文人們聚集在一起,以口筆論英雄的各種活動自然也免不了。
且不說李潼自身作為李唐宗室,主動獻瑞拍他奶奶馬屁且鬧出這麼大風波,在倫情和大義方面受人詬病的地方。單單他在這一背景下出任麟台員外少監,就能讓這些讀書人直接高潮起來。
麟台是什麼地方?經典文萃所在,士林仰望的一個秘閣要樞,學富五車的讀書人選舉及第之後,能夠在其中擔任一個校書、正字,都倍感榮耀。
結果一個乳臭未乾、弱冠未及的年輕小子,僅僅只是因為血緣與獻瑞求幸的緣故,竟然直接高居麟台官長,這無疑是直接褻瀆了士林豪傑們的心中淨土,他們對邪途驟顯的少王又怎麼會有好感!
所以在一日三敕的風光之後,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李潼過得並不輕鬆。士林對他擔任麟台少監一事簡直就是深惡痛絕,乃至於口誅筆伐,以至於直接有人衝到履信坊王邸外高聲吟詠諷刺詩章。
對此,李潼也不得不感慨這個世界對他這個穿越者真是不友好,剛剛搞掉了丘神勣、解決了圍堵坊居的金吾衛憂患,結果又有一批文人接班,整日在坊居內外遊蕩叫罵,讓人不勝其擾。
有的事雖不致命,但是噁心人。
不過拋開自身名譽上的損傷與日常所受的喧擾之外,李潼感觸更深還是他奶奶眼下的權威的確是不如武周中後期那麼強大,他眼下還僅僅只是一個麟台員外少監,可是武周后期他奶奶的小男朋友張易之可是直接被認為麟台監,也沒見多少士流去拼死覓活的膩歪,反而不少人湊在張氏兄弟身邊搖旗吶喊的熱絡。
在這樣一個群情洶湧的局面下,李潼縱有滿腹華章,也實在不好大抄特抄。
無數事實證明,當輿論形成一定風潮,人人對你非議的時候,最好的做法就是縮頭烏龜,等著風頭過去,跟輿論硬碰硬的去針鋒相對,只會死得更慘。
大眾輿論永遠是隨事而動,變幻莫測,那些選人、舉人們本身就是事外之人,喊罵幾句、宣洩一下也就得了,真要跟他們爭論不休,他們有足夠精力消耗,李潼可耗不起。等到這些人精力發泄完畢,或者新鮮感喪失、很快就會被別的事情吸引過去。
到時候,才是李潼發力的時候,循序漸進、一點一滴的扭轉自己的公眾形象,也算是一條黑紅路線。就算心裡有一口鬱氣難出,幾個月後制舉正式開始,麟台也要負責一些配合組織工作,還怕沒機會收拾幾個跳貨?
而且這些人的叫嚷也根本不會給大勢帶來什麼實質性的扭轉,最起碼在朝官群體們之中,就算對少王擔任麟台少監有些不滿,但基本上還是保持緘默,並不就此表達什麼鮮明意見。
特別是隨著瑞經造勢轟轟烈烈展開,更多時人因此受惠,也就更加不好端起碗來吃飯、放下筷子罵娘。
甚至有的官員在一些半公開場合討論少王的作品,如那本就引起不小轟動的《萬象》曲辭,還有早已經在坊間閭里流傳開的,如《逍遙王》《天仙子》等曲子詞,包括少王呈送有司的諸奏章、謝表之類的文字作品,雖然不可稱為大手筆,但才情盎然是顯而易見,絕不是閒人妄貶的一無是處。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短短十多天的時間內,李潼的口碑便開始有所扭轉,雖然還沒達到眾口夸好的程度,但也不再像一開始那樣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