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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當他強迫、鼓動李昭德等人南去誅殺豆盧欽望時,心裡也不乏期待。希望豆盧欽望能夠頑強一些、希望南省這場亂鬥鬧得更狠一些。
最好雙方能夠勢均力敵,打出真火,如此一來,他便有足夠理由引北衙之眾前往南衙定亂,定功於一役!
但事實證明,這也只是他的妄想。
謀事那兩人,李昭德強勢果決,狄仁傑縝密周全,儘管豆盧欽望恃其權位、鬧出的亂子讓這兩人都無從應對,但當引入太平公主這個破局契機時,他們仍然能夠確保局面不失控,沒給李潼留出更大的操作空間。
這些老傢伙們,一個比一個狠,豆盧欽望此夜的鬧騰雖然是作大死。但李潼真正感受到的殺意,還是來自於李昭德這個表面上跟他能夠保持同一步調的人。
在大業門前李昭德所提出的兩個建議,無論是讓李潼親自南下誅殺豆盧欽望,還是請皇嗣南下,其中都包藏著滿滿的惡意。
特別是前一個,如果李潼在控制住北衙後自覺志得意滿、從而放鬆了心防,聽從李昭德的建議去南省抖一把威風,那麼他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政事堂作為朝廷百司之首,自有其莊嚴性所在。無論李潼出於什麼樣的理由,以北衙之眾沖入政事堂捕殺宰相,接下來都會讓自己站在朝臣們的對立面,哪怕他在事變後能夠登基為帝。
至於狄仁傑,之所以對李潼沒有太強的惡意流露,那是他不具備這樣的力量和機會。起碼關於將豆盧欽望引入事中這一點,張柬之究竟是憑其剛直而自作主張,還是受了狄仁傑的暗示,同樣值得深思。
但無論如何,豆盧欽望既然已經死了,這些人各自虎狼之念也就不重要。反正接下來,要面對他們的又不是李潼。
其實追論根本的話,朝臣們各懷鬼胎,倒也不能怪他們全都不安好心,沒有忠君思想。本身大唐立國便有胎病,從高祖立國,御下手段便是威大於恩,這也是南北朝大亂世以來,君王不得不採取的防範姿態。
而武則天主掌國政之後,皇權與臣權的矛盾又變得空前尖銳。無論是為君還是為臣,都很難長期保持一個立場堅定不移。
如李昭德雖然有直懟皇親、打殺酷吏的剛猛,但也有向薛懷義這種幸臣低頭的妥協。至於狄仁傑做的妥協那就更大了,武周后期如果不是他及時轉變立場與態度,李顯說不定都回不來。
別的不說,這些人真的支持太平公主誅殺豆盧欽望,也絕不只是受困於李潼的逼迫那麼簡單。他們雖然支持皇嗣復位,但是通過幹掉豆盧欽望這件事,也給皇嗣一個下馬威。
接下來就算他四叔李旦成功復位,想要處理好跟這些虎狼之臣的關係,那也難著咧。如果處理的不夠巧妙,仍然也只是一個傀儡,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被囚禁而已。
此前李潼直言,不願意見到李昭德他們成為自己的裴炎,所以並不強爭尊位。
裴炎在歷史上是以一個跟武后鬥爭、主張睿宗親政的忠臣而存在,但事實上又哪是那麼回事。裴炎如果一心為大唐,他會幫著武則天連著搞掉倆兒子,然後到了李旦的時候便一反前態,對大唐忠心耿耿?難道李旦是他兒子?
說到底,此前搞李賢是為了上位,廢了李顯是為了鞏固權勢,到了李旦時期,借著徐敬業造反這個契機,自覺得已經有能力跟武則天掰掰腕子了,結果被掰折了,順便連累了盟友程務挺等人。
豆盧欽望鬧了這一通,在其伏誅的事後看來,倒也並非全都是壞事,起碼是將南省這種派系林立、矛盾重重的現狀給揭露出來。
反觀北衙,則在殺了一個武攸寧之後,局勢瞬間就穩定下來,就算內部還有什麼隱患,也都隱而不露。
李潼一邊雜想著,一邊抵達了仙居院外。眼下的仙居院,仍是兩層防衛的局面,及至李湛等人迎上來,李潼讓人將三個武家王並豆盧欽望的首級一併裝在箱籠中,示意鄧萬歲將之送入仙居院中。
此時的仙居院內殿裡,巨燭彩燈統統燃起,照耀得整個殿堂如白晝一般,但儘管光線充足,卻仍顯得空洞蒼白。
武則天冕服整齊的端坐在殿中,腰背挺得筆直,兩手虛扶御案,眼中自有一股懾人的光芒閃爍。
御案兩側充當護衛的,乃是幾十名健壯婦人,此時那些婦人們也並非衫裙打扮,而是身披皮甲,各持刀劍器杖,隨時都可投入戰鬥。
在內殿下方,以雍王太妃房氏為首的一眾女眷們深跪在地,保持這個姿態已經很久。
「還是不肯說?你們以為那小兒控住玄武門,便大勢在握,能夠將你們搭救出來?」
武則天又冷哼一聲,隨手一指房氏,冷笑道:「那小兒與你,可是全無血脈的親情,但他卻是朕的孫子!天家婦人,朕所殺不只一個,是絕情嗎?不,是你們、你們自尋死路!朕的兒孫,全都是被你們這群滿腹邪計的婦人教養敗壞!」
「妾德才庸劣,不配天恩,唯死而已!」
房氏這會兒語調已經變得乾澀沙啞,聽到這斥罵聲,只是生硬作答。
這樣的回答,在過去這段時間裡,武則天聽得已經不止一次,此時再聽一遍,神情也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
而她將這些婦人召入殿中嚴審,其實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想獲取到什麼樣一個答案,或者是為了消磨時間,或者是想通過這些婦人驚恐表現來確定自己仍然威嚴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