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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聲又響起來,接著便是一聲悵然的嘆息,溫婉女聲再響起來時,因為語調有些柔弱,上官婉兒聽得不夠真切。
她已經被那琴音加上這主僕對話勾起了興致,心裡也已經有了大致的人情勾勒,這會兒不免更加好奇,忍不住更靠近一些。
「……強攀硬結,本來就不是什麼體面的事情……侍郎記得我家,親戚之間不失關照。往返一遭,回應一份眷顧、得失不是我該深切記掛的……誰又不想幸配良人?但這樣崇貴的人家,侍郎都要小心翼翼的奉承往來,我家本也配不得。婦德也不是口上誇誇,遇事才顯出深淺,既已明知不配還要強求,那也只能賤折本質,失了自重……」
上官婉兒聽得斷斷續續,但大體意思還是能聯想明白,心中略作品味,倒是對房間中那個說話的鄭家娘子略有讚許。
「侍郎殷請卻不得,那是門內的情誼深淺。大娘子處事內庭,她有自己的輕重對待,只要不出是非,郎主都不能輕話。冷暖是各自感受,不當事的時候,不要隨意掛在嘴邊。此行也只是附應人情,不望得失,當面人情,背面各計,本也不需攪在一處,又何苦糾纏是非?」
溫婉女聲講到這裡的時候,那忿怨女聲久久不響。
上官婉兒突然感覺膝下有潮意,垂首一瞧,這才發現自己為了聽得更真切,身體已經半傾出石亭外,裙角垂入水潭,水流沿此上浸,甚至都浸透了履襪,身旁兩名宮婢抬手虛撐,一副唯恐她失足跌出的模樣,不免啞然失笑。
她本也不是如此失態之人,被琴聲吸引入此,又聽到感興趣的人事議論而留下來,聽完一番言語後,只是對房間中那個鄭家的娘子倍感好奇。退入石亭後一時間也是有些猶豫不定,想要再行入見上一面,又覺有些唐突。
正當上官婉兒猶豫之際,內里門側響起推拉聲,不旋踵,花欄那一側便顯出一個身穿綠色襦裙的雙丫髻少女,指著石亭中幾人驚呼道:「你們、你們是什麼人?」
被人發現後,上官婉兒倒是淡定下來,望著那個丫鬟微笑道:「我們是宮內行走官人,可否請閣中娘子一見?」
那丫鬟還有些驚慌未定,沒來得及傳話,房門前又出現一道倩影,是一個髮結百合髻、身穿淺黃色宮式襦裙的少女。
身為女子,上官婉兒不能免俗的下意識望向這現身出來的少女臉龐,一眼望去,呼吸都不免為之一滯。
少女鵝蛋臉型,臉頰略顯圓潤,無施鉛黛,在陽光的照耀下,有一種瓷胎一般的白潤,明眸瓊鼻,鼻樑挺翹,紅潤的唇線微微珉起,顯得秀美可愛。
當然,若只是單純的美貌,並不值得上官婉兒凝望良久。禁宮之中最不缺便是姿容上乘的女子,況且單說五官精緻俏美,上官婉兒還沒見過有什么女子能夠勝過代王家的唐孺人。
眼前這個少女,美則美矣,但更讓人關注則是那種五官搭配起來、特別眉眼之間流露出來的典雅大氣。
這樣的氣質不該出現在一個花齡少女身上,當然也許是上官婉兒先入為主的緣故,自覺得能夠說出那樣一番話的女子該有一種這樣的大氣莊美。
少女見到站在亭中的上官婉兒幾人,美眸也是微微一張,流露出幾分驚訝,繼而便意識到這麼近的距離,主僕兩人閒話怕是已經被聽去,白潤的臉頰泛起一絲羞紅,但很快微微皺起了眉頭,眼神流露出幾分不悅。
上官婉兒本就對這少女好奇,這會兒也是認真端詳,被這樣的眼神一望,竟罕見的生出一絲侷促,未語先笑:「途行至此,被娘子琴音吸引,不覺入近。又見此處院牆塌壞,才知宮人用事有失,請娘子不要見怪,稍後即派宮人來修。」
「有勞內官人。」
少女聞言後點了點頭,轉又看了婢女一眼,然後便退回了房間中,而那婢女也轉身退回,並拉起了房門。
上官婉兒被晾在了石亭,又站了片刻,嘴角泛起一絲玩味笑容,轉身吩咐宮婢稍後派人來修理此處院舍,然後才提起了裙擺,小心翼翼退出了這裡。
行途中,她還忍不住回望幾次,並微笑著望向隨行宮人問道:「方才所見那位鄭氏娘子如何?」
宮人聞言後低頭思忖,片刻後才有些遲疑道:「婢子覺得,這才是大家娘子該有的姿態。」
「哈?」
上官婉兒聞言後輕笑一聲,片刻後則只用自己聽得見的聲音呢喃道:「口是心非、有情無膽……倒是絕配啊!」
她沿龍鱗渠西行,將要走上石橋回到龍鱗宮,突然身後傳來一個笑語聲:「瑤台仙子自有踏波的翩然,上官應制今日未著飛羽,才被浮浪浸足?」
上官婉兒聽到這聲音,眉眼陡地一揚,只是轉過身來時,秀眉卻微蹙起來,望向正指著她被溪水浸透的裙擺笑語的代王,作薄嗔道:「凌波而行幾人見?妾這俗質,滾浪拙涉,是擾了殿下悠閒尋仙的清趣?」
李潼聞言後愣了一愣,多日不見,在這裡見到上官婉兒是有幾分驚喜,再見她提裙行走有些狼狽,湊上來小拍個馬屁,聽這意思好像是拍到了馬腿上?
見代王有些語竭,上官婉兒嘴角一翹,放下裙擺,避在道左,又問道:「殿下是要入見家人?」
李潼見狀便也走上來,點點頭說道:「衙中弄戲還在勤練,此夜怕是難休,趁日頭還早,先來見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