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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懷義聽到少王自稱其名,眸底閃過一絲不自然,並下意識瞥了班中武三思一眼,轉又哈哈笑著拍住李潼後背將他迎入班中。
李潼將這些細節收在眼底,心中又是一嘆,看這架勢應是人生不再如初見啊。形勢不同,他與薛懷義的關係怕是不能再如從前了。
第0172章 薛師人間英豪
今天朝日也乏善可陳,基本上還是此前幾場事件的餘波,主要就是有關南衙軍權的調整。
如果說此前武則天還顧忌來自宰相和外州牧臣方面的掣肘與壓力,不敢將其能力平庸的侄子們放置在顯重的位置上,那麼在拿下宰相張光輔並多名大州刺史後,這方面的忌憚便少了許多。
原本武家諸子已經分任於南北衙禁軍之中,還是檢校、員外之類權宜設置,可是在接下來的這段時間裡便逐漸摘掉權宜、成為定製。
另有新進轉任的南衙大將如麴崇裕、泉獻誠之類,也都因為其蕃將的身份而沒有太高的政治號召力,並不構成威脅。
除此之外,便是各類應瑞嘉獎事宜,多達數人因為符合獻瑞而得到提拔或者白身加授高達五六品的散職。聽到這方面的內容,李潼只是眼觀鼻、鼻觀心的淡定,並不流露身為始作俑者的羞恥感。
朝日將近尾聲,本來一直安安分分站在前班的薛懷義突然搶步出班,開口便大聲說道:「臣有奏!」
他這聲音洪亮激亢,滿殿群臣都被嚇得驚了一驚,就連神皇武則天都有些詫異的看了薛懷義幾眼,沉默片刻後才開口笑道:「大將軍有何益國之言亟待殿陳?」
「臣所奏或未敢稱益國,但實益於養士……」
薛懷義慷慨陳詞,接下來所奏內容則是朝廷特別是政事堂諸宰相們做事拖沓、懈怠,遲遲不能落實征塞之群將士並勤助軍事的州縣良吏們獎犒事宜:「諸軍群勇,俱為英壯兒郎,政令號之,悍赴邊疆,未敢辭勞、未敢怯行……」
薛懷義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只道是若不能盛犒將士,恐傷諸軍勇義,國朝或再將無精勇可御強寇。如果不是那光亮的大腦殼讓人看著有些出戲,這一番擲地有聲的宣言,妥妥的立朝鷹派悍將無疑。
只是他這一番話卻沒能引起多少共鳴,反而讓滿殿群臣竊竊有聲。李潼則忍不住抬眼看了端坐殿上的武則天一眼,只見他奶奶面色沉靜,不喜不怒,心中不免又是一嘆,薛懷義出行這一遭,真的是飄了。
有的人城府淺、感情奔放外露,易受外物迷惑。很多詩人、文學家就有這樣的特徵,得意時睥睨狂歌,失意時悲秋尚時。這樣的性格未必不好,敏感而又感情充沛,哪怕自身不能顯達於時,但或歌或詠,也能遺世華篇。
可是如果有這樣的性格,卻又不幸沒有生花的妙筆來表達自己的所思所感,那麼一腔熱情驅使之下,只能變著花樣作死了。
薛懷義眼下自然是紅得發紫,不折不扣的神都頂級流量。老實說,身受如此榮寵,哪怕一個心志堅定、自知甚深的人,都很難再保持平常心,更不要說薛懷義這樣的混不吝,遠行一遭,歸來後儼然將自己當做了真正的國朝柱石、定邊名將。
可問題是,你對自己能力判斷有誤也就罷了,公然在殿上叫板宰相,為將士討功,為州臣討封,你想幹啥?
李潼倒不覺得薛懷義想幹啥,此前交往過程中,他對薛懷義的了解也算比較全面。這傢伙小聰明是有,大智慧是絕無,帷中討巧、當街跋扈則可,但若真的處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是真的沒有什麼利弊權衡。
按照李潼對薛懷義的認知,這傢伙大概率是被人當槍使了。
那些隨同他出征的將士們,往來奔行一遭,眼見薛懷義歸都後獲得如此尊崇,心裡自然多多少少有些不甘心徒勞一程,他們這些外州將士即便討功途徑也有限,唯求訴薛懷義而已。
薛懷義這傢伙本就是閭里浪客遊俠習性,撐不住三句話的煽動,自覺得與那些人有人生三大鐵的交情,於是便大包大攬為他們仗義發聲,宰相們刻薄功士,便是不給他薛大將軍面子,因而才有此幕。
可宰相們也是要臉的,如今塞邊這一場功事究竟是一個什麼貨色,大家都已經心知,讓你薛懷義誇功賣弄,已經是懾於神皇淫威、不得不捏著鼻子硬受,但你老小子還想搞個大批發,營樹私恩,那是當天下人都瞎了?
且不說群臣竊竊私語的議論,宰相班列中,就連素來熱愛迎合薛懷義的武承嗣都低著頭死盯住地面數螞蟻,不敢在此際發聲。
至於其他宰相們,面上都多多少少流露忿色,內史岑長倩則轉過頭打量著新進拜相的楊執柔,意思是這事兒你搞定。
被同僚如此怨望,楊執柔只得硬著頭皮出班,語調緩慢回奏起來,所言無非此次遠征將士品流複雜,既有諸折衝府遠番府兵,又有徵募來的健兒,還有各類奴戶丁役,各種封犒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政事堂也需要從宜裁定,短期內並不能拿出一個統一的標準。
最後,楊執柔還不忘把自己往外摘一摘,自陳新入政事堂,還不熟悉政事堂務,再加上本身也屬徵士、隨軍出入,所以在功事論定中需要避嫌,請神皇委任其他宰相處理此事。
由頭到尾看完這場鬧劇,且不說武則天心意如何,李潼算是看明白時局癥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