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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語調顫抖,講到這裡,又是難免清淚長流。
祭禮草草,之後一眾家人各自散去,只在中庭留下幾人續蠟添油,徹夜亮堂。
李潼返回居舍便解衣入眠,只覺剛剛打了一個瞌睡,迷迷糊糊中又被驚醒。外間諸多嘈雜聲浪,震得窗紗都頻頻顫動。
「外間什麼動靜?」
他揉著眉心從榻上坐起,自有宮婢匆忙上前加披裘袍。
「元旦賀新,外間諸相公正率群臣入則天門、登神宮,想是禮聲……」
聽到這一回答,李潼愣了一愣,心中轉又有些可憐他的四叔李旦。
他這半年心境流轉,自覺涵養氣量實在不夠,料想自己如果待在李旦那個位置上,此刻也端坐於萬象神宮中,心態只怕是要崩成碎渣。李旦卻能咬牙硬熬下來,且一熬就是一二十年之久,也實在是常人所不及。
元日午後,皇城南面則天門響起山呼人聲,在宮室樓台之間輾轉傳播,傳到仁智院已經完全分不清內容為何。但李潼卻明白,這是武則天駕臨則天門,宣布改元永昌。
即日開始,便是永昌元年,但這個永昌年號連一年也沒昌過去,年尾十一月,再次改元載初。
仁智院外大事頻頻,院內也多年節瑣細,幾天的光景眨眼而過,元月人日如期而來。
第0078章 死而無憾
早在年尾幾日,李潼便告訴太妃房氏等人,他們兄弟三人將要出席人日大酺的事情。所以這年前年後光景,仁智院倒有一半忙碌是為此籌備。
人日前夜,李潼也是輾轉許久,不能成眠,設想諸多可能以及變數。只是到了後半夜,才迷迷糊糊淺睡片刻,但不久之後院中人語腳步便又將他吵醒。
「幾時了?」
李潼坐起身來,披衣而起,晃晃有些不太清醒的腦袋。
「阿郎已經醒了?」
臥室外側廳中,鄭金聞訊步入,上前說道:「眼下丑時放過,阿郎還可淺睡片刻。」
「不睡了,不睡了。」
李潼側首看到院子裡已經亮起了依稀燈光,昨夜中官通知,他們一眾參加人日大酺的人等要在卯時集於神宮廊殿,即便再睡,不久也要趕緊起床。
「快快幫阿郎梳洗裝扮,切勿有失儀疏漏。」
鄭金口中說著,自己已經去整理各種衣裝配飾,也有幾分手忙腳亂的模樣,可見心情同樣緊張。
梳洗裝扮得宜,李潼便推門而出,抬頭看到夜幕寒星,冷風撲面而來,更裹緊了披在身上的裘衣。
「太妃已在中廳等待,大王且徐行。」
門外站著太妃房氏身邊女史,見永安王行出,連忙讓宮役掌燈照路。
中廳這裡,已經聚起不少人,對於仁智院這種幽禁之地,人日大酺真是了不得的大事。
李潼步入廳中,便見家人俱都在此,甚至包括小妹李幼娘,這會兒也都睡眼惺忪依偎在嫡母懷中,抬起俏臉迷迷糊糊喊了一聲三兄。
「我兄弟自去即可,擾這小娘子做什麼。」
李潼上前見禮,並又指著幼妹笑道。
「她也該要知此,知她庭門雖然不幸,但三個兄長,都是仁厚的少年郎……」
房氏眼望少子,剛剛開口,已經唇角翕動,漸有清淚垂流,以至於泣不成聲。
李潼見狀一愣,旁側長兄李光順開口低語:「外事娘娘已知。」
聽到這話,李潼頓時有些不滿的望向另一側臊眉耷眼的李守禮。不用想,看這架勢大概率還是李守禮泄密,這小子腦滿腸肥,肚子裡藏不住一個屁。
見三弟目露不滿,李守禮神情訕訕:「三郎你要信我,我真不是有意私告娘娘。想到大酺獻樂,只恐自己誤事,夜裡私彈琵琶,才被娘娘探知……」
聽到李守禮回答,李潼才神色稍緩。這二兄往日跳脫,他對之多多少少是有保留,丘神勣的威脅,家門私傳問題不大,主要還是不想家人無謂擔心。可若就連這種小事,李守禮都守密不住的話,以後還能作什麼共謀?
眼下雖然也是泄露,但起碼不是因為大嘴巴。私下練曲也是態度端正,一個原本大大咧咧的人,也不可求眨眼就算無遺策。本質若可雕琢,自有成長和進步的空間。
如今時局中,內外多少人視他們一家恍若無物,搜羅一分的助力,李潼自知有多艱難,兄弟不能同心戮力,更能奢望何人?
「不是不想盡告娘娘,只是此事多言無益……」
李潼上前要為嫡母擦淚,房氏則握住他手腕,顫聲道:「不必說,不必多說……往年娘娘自欺,只覺苟活在世,是恐兒郎失養,但今才知兒郎俱都長成,已是庭門支柱……你們阻禍於外,家門婦流已經能託庇安生、你們亡父、真……真是再無遺憾!」
房氏幾日前已知此事,但恐更加重兒郎心理負擔,也都按在心底不作流露。雖然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江湖,但都拘在羅網,不能暢遊。這一點彼此隱瞞的心意,便是親情最動人處,雖然卑微,但卻暖心。
聽到房氏泣聲,李潼也覺眼窩發酸,他還是不大習慣真情流露,長身而起,抬眼深吸:「娘娘不必多贊,兒輩今日必夸美人前,再邀聖眷,護我家門無災!」
「放寬心,不要強逼了自己。你父不是俗流,你母也有貞風,無論人間幾多戕害,無損我門德鼎盛!愚婦何幸,雖無身出,但卻能有三子並拱身前,即便黃泉赴死,也能含笑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