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5頁
此時的葉阿黎,已經換下了一身禮服,仍是平常的英氣打扮,眼見郭元振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她自己心情也算不上好,嘴角噙著苦笑嘆息道:「郭將軍也不必多作解釋,我自知生而蕃邦女子,既不能、也不敢妄攀華族上國、天家名王。但國中如此施計,已經非我區區一女子能夠應對,身前身後,環顧左右,能向請求者,唯郭將軍而已。此前不告,確是有錯,但臨事彷徨,我也實在是全無計略了……」
郭元振聽到葉阿黎這不無柔弱的語氣,嘴角暗自一咧,你全無計略還想著坑老子一把,老子真是信了你的鬼!
這會兒郭元振也的確方寸大亂,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事情居然會發展到這樣一個局面。哪怕不需要葉阿黎過多解釋,也能猜測到這當中必然是有著曲折隱情。
畢竟他在隴州於雍王殿下面前雖然賣了一把口爽,但到了蕃國境中後,是絕對沒有透露出絲毫有關的意圖。
蕃國自然也無從了解他與雍王殿下的交談對話,但居然還指派蕃女和親於雍王,無疑就是一樁陰謀。但這陰謀主要是針對蕃女,還是針對雍王,他突然間還沒有準確判斷。
葉阿黎自知理虧,而且還有求於郭元振,因此便也不再像此前那樣高姿態,繼續嘆言道:「無論國中使令如何,我投唐之心無改,如今更是不得不行。國中如此使計,只是將我逼得去路窘迫。
我自知唐國禮儀之邦,也從來不敢有憑恃什麼去作狂妄要求的計量。事已至此,只是想請郭將軍教我,還能如何妥善入唐?有此心跡,並不是自懷矜持之想,只是慚愧於自己卑鄙不美,實在不敢妄想貪求。」
葉阿黎這麼說,郭元振倒不懷疑。經過這段時間接觸,他能夠感覺到這女子智計不少、且有著足夠的理智分寸,比一些男子還要勝出許多。
「貴人曾言,國中有欽陵為你助勢發聲。但欽陵向來自恃兇橫,目我國為至仇,絕無修好之願。若此事其人亦於其中,那必是不忿青海之敗,欲以此謗傷我王。」
經過一陣短暫的思考後,郭元振也稍微梳理出一個頭緒出來,冷靜分析道:「我非陰指貴人不堪匹配我王,為人臣子於此也確無可作置喙的餘地。但凡所聘訪聯誼於外邦,則必付朝堂公論,更何況我王名高權重、為海內共望之宗家名器,所訪所聘,必須莊重有加,不遜國禮。
蕃國陡作此行,已經是在謗害我王清聲。更何況我王新破蕃國於青海,已是宇內討蕃破賊之人事魁首,若於此際傳出與蕃國聯誼修好的聲訊,則士心搖擺、不知所歸,志力混淆、亦不知所用!」
郭元振在雍王殿下面前或有幾分口無遮攔,但其實內心裡很清楚,雍王是絕不可能、也不需要與蕃國有什麼聯姻之類的互動。特別在青海大勝之後,這樣的行為更是弊大於利。
如今雍王分陝之勢漸成,想必朝廷中對雍王也開始警惕、敵視,一旦有這樣悖於禮規的事情發生,一定會抓住不放,大加攻訐,以此損害雍王在國中崇高的威望、聲譽。
當然這些輿情糾紛未必會給雍王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但又何必去主動招惹呢?
講到這裡,郭元振心裡已經暗生想法,要放棄招引這蕃國貴女歸國。蕃國做出這樣的指令,拋開內中險惡的算計不談,已經足以顯示出其國中上層那複雜的勢力糾葛,不需要點火,自己就燒得挺旺。
在這樣的情況下,招引這蕃女歸國也變得沒有此前那麼大的意義,還不如留其在蕃國中繼續折騰。至於所謂東域之境為公主湯沐邑,隨主入唐,不要說雍王殿下,哪怕郭元振也不怎麼放在眼中。
入蕃這一行,他對蕃國情勢了解更加深刻,有太多手段可以施用在這川西藏東區域的蠻荒之領了,沒有必要再強攬一個麻煩。
葉阿黎此前還只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分析此事,可當聽郭元振對此的分析後,心緒更加的陡然下沉,特別看到郭元振在稍作分析後便閉口不言,便澀聲道:「這麼說,將軍是已經打算棄我而走了?我又該不該把你放行?」
這話就是在詢問,她如果留在東域不入唐,唐國會不會給她一定的支持?
但這件事也不是郭元振能夠決定的,他對這個蕃國貴女雖有同情,但不至於擾亂自己的謀計,聞言後只是沉聲道:「元振此使,生死已經置於度外。我王恩威浩大,無患父母妻兒無有所養。」換言之葉阿黎就算強留下他,乃至於殺害了他,也於事無補。
前一刻還在殷勤相請,後一刻便要作割捨拋棄,這看似無情,但國與國之間又有什麼情義可言,無非你死我活。
葉阿黎誘使郭元振觀禮,本來是希望讓他也受困於此,在心憂自己前程的情況下,於自己入唐之際稍作庇護指點,卻沒想到郭元振如此果決,一旦覺得她身上已經無利可圖,寧死都不再幫她入唐。
「罷了,我自己計差一著,如此死法,也是我自己爭來,無謂再害其他人命。將軍待你主忠誠有加,臨死之前我也不再加害義士,稍後便安排你離開此境。」
葉阿黎神情慘澹,算是徹底放棄了面對殘酷命運的掙扎,只是望著郭元振不無懇求道:「此番擾鬧只在於我,但我弟卻在事外。將軍能否念此不殺之情,引我弟向東而去?不需引其入唐,過了大藏之後,於土羌之境隨處安置即可,不擾將軍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