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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尉名弓嗣舉,分押戶曹。」
李潼聽到這個名字,隱覺有些耳熟,皺眉思忖起來。
合宮縣屬於最高一級的赤縣,縣尉例有六人,比擬台省尚書六部。他與合宮縣廨屬官打交道,僅止於主簿傅遊藝一人而已,但何以會對這個名字感到熟悉?
略作沉吟,他便又問道:「這個弓嗣舉是何出身?有沒有家人歷任顯宦?」
「弓嗣舉出身汴州豪宗,有族兄弓嗣業居洛州司馬,族兄弓嗣明為洛陽令。正因家世顯赫,廣立赤畿,才敢這樣兇惡。」
別的上層人事,田大生或還不知,但講到上官,還是很清楚的。
「汴州豪宗……」
聽到田大生一連講出幾個相似名字,李潼原本有些模糊的記憶頓時清晰起來,想起來今年將要發生的一件大事,那就是徐敬真北逃並引誣案。
徐敬真是徐敬業的弟弟,徐敬業舉兵失敗後,徐敬真被流配遠地。徐敬真在今年逃回洛陽,得到洛陽官員資助準備繼續北逃突厥,卻在途中被擒獲,由此引發一輪新的清洗,宰相張光輔甚至都受此牽連而死。
這一場殺戮並不只集中在河洛京畿,單單被殺掉的外州刺史便有數人之多,也是永昌年間規模最大的一次殺戮。此際再聽田大生口中講出幾個涉案人名,李潼不免聯想更多。
此前身在局外,李潼將此只當故事去看。可是如今人在局中,再作一番細忖之後,心裡卻生出許多別樣感受:這件事似乎不像一次突發的事件,反而更像是一次有節奏、有預謀的定點清除。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結合自身經歷加上已知事件,那就是他奶奶武則天眼下遠不如他本以為的那樣強大。
元月大酺,他也算是舔得盡力,而且他奶奶也藉此針對時局進行了一些堪稱精妙的調整,很明顯短期內是沒有刁難他們一家的意思。可就是因為外廷所施加的壓力,他們兄弟不得不提前出閣。
如果這件事還可以歸為武則天對他們兄弟安危的不在意,那麼薛懷義涉入禁衛謀亂事件呢?
危機直接產生禁中,而且還是南衙禁衛高級將領,如果薛懷義不是告密而是同謀,可能現在已經城頭變幻大王旗了!
但就是這樣一個強烈危機事件,居然處理的有幾分波瀾不驚的味道。當時李潼雖然有些疑竇,但所知內情不多,也難做出什麼判斷。
現在聽田大生講起這個涉案的汴州豪宗弓氏居然在京畿之內都有這種強勢,如果前後之間確有什麼聯繫,李潼便大約能體會到他奶奶那種如鯁在喉但又不得不隱忍的憤懣心境。
然後李潼便意識到一個更大的機會:他之所以覺得現階段丘神勣難以戰勝,就是因為清楚意識到丘神勣作為南衙掌兵大將,是他奶奶用以制衡宰相的重要棋子。
可如果丘神勣也在這場事件中牽涉很深呢?或者說,當丘神勣原本的作用不在了,武則天對這個昔年心腹還會有幾分包容?
金吾衛是洛陽城防最主要的力量,而這個將要遭受清洗的汴州弓氏在洛陽又有著不弱的勢力。他們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繫?不是會不會,而是一定有,沒有也要有!
「近期不要與那弓嗣舉有什麼大宗錢財往來,如此驕橫窮索,禍將不遠。」
李潼不是吝惜錢財,明知道這是一個火坑,又怎麼會指使人去跳。可若不能開設舟車行鋪,又該怎麼布置眼線去了解細節?
而且隨著他思路逐漸的明確,對耳目需求更加迫切。因為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還準備試圖栽贓丘神勣!
「其實、其實若只求耳目通達,探人宅秘,還有一法,只是太污穢,恐唐突大王……」
田大生臉上頗有幾分遲疑,言語也有幾分吞吞吐吐:「早前曾使人入周興宅邸掏刷溷(hun)池,雖然不能入深宅,但日常來往,賄其僕役,也淺知他宅內隱事,但投書銅匭,卻不能傷他……」
李潼聽到這話,不免瞪大眼,大嘆果然鼠有鼠道。他這裡還是一籌莫展,沒想到田大生等人已經琢磨出一些道道,且還有所收穫。
所謂溷池,即是糞坑。無論什麼人,地位是高還是低,吃喝拉撒都是難免。打掃廁所又累又髒,哪怕府下僕役肯定也是能避則避。
這個思路,自然不是李潼的經驗閱歷能想到的,但若是能執行得好,又遠比他那個舟車行鋪的思路有效得多。畢竟高門大戶都有自家車馬備用,即便組織起這樣一批人來,無非穿街過巷看個淺表,還是很難深入人庭門內里。
「這種事,好不好安排?能不能直入丘、周等家宅內里?」
李潼又問道,如果能將耳目張設到對方家邸,對於他制定計劃無疑更有幫助。
見大王並不厭此污濁卑鄙,田大生也鬆了一口氣,又說道:「此雖賤業,但也頗有得利,城外廣有田園莊墅收買糞土。都內坊居人多,各坊都有街頭、行首,貿然操業,自然很難。但若是薦用賤力幾人,小賄頭目,行入指定宅邸,並不困難,人也不會相問為何。」
李潼聞言後,更覺大開眼界,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掏糞這個行當居然水都不淺:「既然有這一種門路,那就儘快布置起來。都內短時或將橫變,屆時可為除賊良機。除丘賊、周賊之外,另有剛才所言弓氏幾家,也儘量潛伏。人力方面足不足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