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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的長安城中,因為上巳節曲江集會的緣故,本就聚集了大量的時流。特別是從神都來到長安的那些選舉人們,他們本就是官場預備役,對於各種時政資訊也都分外的關心,一俟聽說如此勁爆的消息,怎麼能夠按捺得住討論的熱情。
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長安城的輿情簡直就是烈火烹油一般的熱烈,街頭巷尾、凡有士人聚集的公私場合,無不是在就此事進行討論。
參與討論的士人眾多,各自身份、立場不盡相同,所關注的重點自然也就不同。但這一事件實在內涵豐富,隨便挑出來一點,都足以供人磨牙竟日。
在這一番熱烈的討論中,也有一些事情重點被提取出來,受到了最多的提及討論。
比如說雍王西進以來,朝廷無寸物使用於陝西,幾場大戰凡所耗用俱行台就地籌措,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一問題,牽涉到行台與朝廷軍計度支,眾多資料絕不可能對外公布。沒有翔實的資料作為佐證,自然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有人就覺得這不可能,即便不說發生在河曲與突厥可汗默啜的作戰,單單此前在青海與吐蕃作戰,當中勞使之巨,就遠非陝西道能夠獨力承擔。
但這一論調提出來,自有無數人發聲反對,既有原本朝廷官吏表示朝廷的確沒有物貨運於潼關以西。也有那些親身赴隴的商賈,用實際的經歷乃至於掏出各自帳簿,以證實行台是在怎樣窘迫的後勤條件下打贏了青海這一戰。
當然最令時流關心的,還是莫過於雍王那一番有關官員祿料的表態。雍王這一通發言,可以說是大義凜然、端正得體,在士人群體中受到了高度的褒揚,並不僅僅只是因為關乎官員自身的錢袋子,更關乎一個君主對於士力重視與否。
這個時代的知識分子,經濟基礎多多少少還是有所保障,哪怕是陳子昂這種出身陋鄉寒門,那也是實實在在的大土豪。
當然諸選舉人未必人人家境都如陳子昂那樣豪闊,像劉幽求早年儘管中了進士,還是寒酸的提著兩瓮鹹菜就去拜見雍王。但即便已經落魄成這個樣子,劉幽求見面即獻隴事策略,可見仍然深盼自己的價值能夠得到肯定。
因此當雍王這一番發言傳播開來之後,向行台投遞籍狀的士人激增,在極短時間內竟然達到幾千份之多。這對行台而言,無異於久旱逢甘霖,所以各種士選方案即刻便提上日程。
在這種熱烈的氛圍中,李潼也開始委令國官馮昌嗣等處理王府產業,用以補繳去年的秋賦。
他這一做法,雖然意在讓他四叔人情難堪,但卻不是為了挑釁朝廷威信。
財政歸於朝廷,度支出於中樞,無論他實際的操作怎麼騷,但這一條鐵律卻絕不能由自己去破壞摧殘。所以他典賣家私,是以繳納罰金作為名目進行的。
但輿情本就是不理智的,專恃操弄,自然也就難免各種意外發生。當王府一些產業、器物出現在兩市進行售賣時,頓時便引起了哄搶,溢價溢的誇張。
一名長安市里豪商以百緡高價競買到一副雍王日常使用的筆硯用具,可當錢貨交訖的時候,其人卻指使家人運來千緡巨資,並伏地拜受這一套文具。
「關西貢賦,俱我鄉親父老勤事耕桑、竟年收得,因於皇命入征繳集,錙銖之內俱是血汗,自當施用關西!雍王殿下善用關西民力、物料,破賊國門之外,播治鄉土之中。若朝廷以此為罪,則我關西父老得享行台惠治,俱與殿下同罪!罰金具此,請官人驗收!」
那豪商如此發言,頓時便在市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因此感義效法者,不知凡幾。以至於僅僅只是處理了一部分王府日常使用的瑣細器物,短短半天的時間裡,市中竟聚錢達十幾萬緡!
李潼真是敢拿人頭保證,這真不是他請的托。他這麼做本就有幾分自懲性質在其中,實在是沒有多少煽動民情的想法。更何況眼下他這麼做,如果未來自己當家做主,有什麼封疆悍臣也這麼做,他慌不慌?
所以在得知市中行情如此,李潼即刻下令叫停市賣,並將所得錢財原地封存,勒令凡所參與交易的商賈、民眾們,即日入市取回各自錢款。老子可不想為後代悍臣之師,你們也別給我添亂!
然而告令下達了,入市取款的人卻是寥寥,十幾萬緡巨資堆放在市監署中長達數日之久,幾無折損。李潼本來還打算拿這批錢財燙一燙他四叔,卻沒想到自己先被熾熱的民情燙的不輕。
於是他索性再下禁令,兩市之中凡所操揚物價、攪亂行市者,一律嚴刑懲治,並直接將負責王府器物市賣的國官馮昌嗣等一律戴枷示眾於市監署門前。退款一日不作發還,一日不准脫枷。
一直做到這一步,此前那些參與交易者才陸陸續續入市取款,總算將這一筆燙的李潼發慌的錢財重新散出去。有的錢是真不能拿,他現在拿了,遇上不爭氣的子孫,可能就要千百倍的奉還。
市監署這裡民情激揚,李潼真是不敢再撩撥,於是只能將事情放在社監署中進行,不再向民眾公開,務求一個買賣公平,留契約以為後證。
但民眾們智慧也是不容小覷的,既然熱情已經被激發出來,總是要尋找一個途徑進行宣洩。
兩市風波剛剛過去沒有幾日,突然又有十幾駕香車駛入市里,即至市監署門前,車上便行下多名明艷動人的女子,俱為平康坊風月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