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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仁願這番威逼的作態,在王孝傑看來自然是糙得很,他這段時間負責與蕃國使者進行交涉,可謂是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儼然已經以外交上的行家高手而自居。正當他以為張仁願如此作態不會湊效的時候,便聽到贊婆如此回答,不免瞪眼欲言,可旋即便被張仁願橫了一眼,只能生生將這話頭再咽下去。
而張仁願在聽到贊婆這話後,旋即又將捲起的文書攤開,甚至臉上都對贊婆流露出了幾分淺笑。這態度轉變的生硬又迅速,聯繫近日來的遭遇變化,贊婆算是確定,大唐聖人的確是將與海西接洽的事務交付給了眼前這位宰相。
「相關貨源,已非你海西一處能夠把定。想要商貿繼續進行,必須商貿繼續保全。所以除了兩方商貨交訖之外,還要再加上一條說明,若有外力侵強、事有必要的情況,我大唐可以直接出兵看護商貨,貨之所在,兵之所趨。至於出兵之所消耗,亦不需另作計議,直從貨中扣除即可。」
張仁願本就不是一個談判的材料,說起條件來也是一副理所當然、不容拒絕的口氣。
而贊婆在聽到這話之後,臉色則就變得有些難看,又下意識看了那地圖一眼。他若是答應了這一點,那就無異於答應了大唐軍隊可以自由出入於領地之內的權力,這對於一方勢力而言,無異於直接越過了底線、踐踏尊嚴。
但這是正常情況下,而海西局勢眼下正處於不正常的階段,贊普的王師隨時都有可能兵入海西,噶爾家能否熬過今次的劫難尚在兩可之間。現在大唐已經擺出了要作武力干涉的態度,這對噶爾家而言,還真說不上是一樁壞事。
就算退一步講,即便噶爾家不答應這一條件,當他們真的與贊普王師惡鬥起來的時候,難道還有餘力阻止大唐的出兵?所謂規定約束,於強者而言本就可以隨意的進行破壞,所以無論噶爾家答不答應,對大唐方面的行動本就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約束。
「若情勢允許,我方自然極力保證貨源安穩。但大唐需要長計穩定,隴右方面能否足力使用?作此發問,絕非刺探大唐隴邊軍務規劃,唯是兩方長計,若真有危害,我方亦不可完全置身事外,須得通力配合……」
贊婆眼下之所猶豫,根本還不在於大唐會不會出兵,而是會投入多大的力量,能不能夠對贊普做出有效的威懾與制衡。若大唐只是討要了這一資格卻並不實際出兵,則就讓他們噶爾家枉負一個開門揖盜、裡通外國的大罪,實際上卻不會給處境帶來任何改善。
「機密相關,恕難奉告。」
張仁願全不理會自家已經將海西軍務虛實高懸堂中,唯是對自身的計劃意向閉口不談,雙標的讓人無從評價。
贊婆在稍作沉吟後,接著便又說道:「大唐既有此慮,而我方也是義不容辭。既然如此,雙方各點人馬,於境中設一官造榷場,如此張相公所見、是否可行?」
從威嚇國中使者開始,贊婆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對於自家與贊普的爭鬥,他並不敢做盲目樂觀,甚至不無悲觀的覺得,單憑自家一己之力,很難撐得過這一場劫難。而視野所及最可靠的求援對象,自然就是對青海始終念念不忘的大唐。
如今贊普已經不能容忍噶爾家繼續存在,而想要求存則就必須要進行賣國。既然如此,不妨賣的更徹底一些,直接在境域中設立一個與大唐利益休戚相關的節點,讓大唐無從拒絕,且有更大的理由對接下來青海的亂勢進行干涉。
聽到贊婆這一提議,張仁願略有失態,低頭看了看案上文書,又示意贊婆稍作等候,抬手召來事員,耳語叮囑一番,而後事員便匆匆離堂。
贊婆看到這一幕,老實說心中是略有失望,他提出這一對大唐利好的條件,可負責與他進行交涉的宰相卻不能直接作出決定,還要向上進行請示,可見大唐最高決策層對於青海的干涉仍然沒有形成一個定論。
這當然不是大唐沒有收回青海的意圖,只說明隴右方面集結的力量仍不足以對青海局勢進行深入的干涉,只能迂迴側擊的邊角試探。
且不說樞密院中贊婆的失落,當李潼在集英館接到這一稟告時,已經忍不住拍案大樂起來,望著堂內眾人笑語道:「如此諸位還有什麼疑慮?今次青海之所亂起,正是吾輩克竟前人未及之功的良時!」
自從吐蕃贊普發動行動以來,大唐朝情也一直在圍繞於此運轉,樞密院自是一處事務處理的中心,而李潼每天也都在召集臣員討論得失。
此時的集英館堂中,同樣懸掛著一張大地圖,與樞密院那張所不同的是,這張地圖所涉及的範圍要更加廣闊,不獨青海一隅,甚至包括吐蕃本土,甚至西域各方、安西四鎮所統轄領管的區域也都在其中!
若贊婆能入此堂看到這一份地圖,自然會明白大唐的西線戰略可不僅僅只是邊角干涉青海局勢,而是有著更宏大的規劃意圖。
事實也的確如此,雖然說眼下的大唐國力剛剛有所恢復,尚不足以支持大範圍的對外擴張,但殺雞儆猴這種手段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過時。特別吐蕃這隻雞又強壯得很,若只是簡單料理實在有些浪費,就該趁機煲上一鍋老湯,香飄四方!
至於贊婆所提議由大唐與他們共同出兵、在海西區域內設置官作榷場的問題,其實大唐對此早有深入的討論,只是許多臣員仍然覺得憑噶爾家過往強勢表現,在敗相還沒有完全顯露出來,未必肯答應大唐作此深入的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