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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見到這一幕,不免對他長兄刮目相看。他本來還擔心兄長素來謹慎,恐是不敢大下殺手,如今看來這擔心是多餘的,他們李家真的是少有善男信女啊!
幾個血腥人頭擺在面前,韋方質一時間也有些傻眼,張張嘴不知該說什麼,沉默片刻後才又說道:「請大王暫居署中,臣即刻入陳奏事,請訴神皇陛下。」
第0162章 板蕩識誠臣,入死不自知
「啟稟神皇陛下,廣漢王入積德坊丘氏家邸,丘、丘大將軍三子兩侄,俱遭戮當場……」
聽到宮婢的回答,武則天眼帘微垂,片刻後才點點頭,說道:「知道了。」
待到宮婢離開,她才看一眼新任文昌右相、剛剛抵達殿中的武承嗣:「你明白沒有?」
武承嗣聞言後愣了一愣,張張嘴卻不知該如何作答,沉默片刻後才硬著頭皮說道:「除惡勿盡,不留余患。臣、臣只是感傷人情難固,丘某舊年也曾為肱骨之助……」
武則天聽到這話,眸子閃了一閃,神情隱有不悅:「這不是你該說的話,肉食者傷情魚肉,又該以何為食?若見識只此,你也只是虛長,較之少王仍欠幾分果決。」
「臣、臣只恐故情餘韻流長,未必止於此際。」
武承嗣跪下來,神情肅穆說道:「少王暴虐,經此畢露無遺,本性殘忍,不是能夠長久飼養之無害幼犢……」
他也是極壯膽量,才向神皇陛下說出這樣的話語,實在是因為河東王異軍突起,讓他大感措手不及,同時心裡也生出濃厚的危機感。
永昌元年這一場風波前後,就連神皇陛下都顯出幾分無能為力的軟弱,他們武氏一眾子弟在這個過程中得與神皇關係前所未有的拉近,面參密要,入掌機樞,也讓武承嗣心中大感振奮。
可是無論他們兄弟做了什麼,神皇陛下的反應都遠不如少王這一次的獻經這樣激烈。僅僅只是篡改佛經而已,如果神皇陛下能夠早做提示,武承嗣自認能夠做的比少王更加出色。
武則天聽到這話後則笑了起來,指著武承嗣嘆息道:「你啊,真是不能超脫俗情。今次應變,束手束腳,來年加任更重,不知何力擔之!」
武承嗣聞言後,臉色驀地一變,心跳陡然加速數倍。他如今已經是貴為宰相,還要加任更重,那麼只能是……
「臣思慮淺薄,幸在姑母陛下不棄,拔臣於俗流之中,面授非凡事務,唯銜恩勇赴,不敢辭勞,凡有所命,竭力任之!」
武承嗣又連連叩首,一副慷慨神情。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往常眼見武承嗣如此表態,武則天就算不能仰仗其智謀,但也欣慰於這一份忠誠。
可是今天卻感覺有些索然無味,她將要做的乃是有史以來、人所未及的偉業,需要倚重的也絕非幾句漂亮話,而是真正能夠應對難解問題的助力。
心中或許有些遺憾,但武則天也不得不承認,講到政治敏感與時機的運用,武承嗣這個侄子真的是比不上她的小孫子。
天下之主,駕馭萬象,無論什麼樣的秉性材質,都只能在她的掌控之下。
牛馬馴良,用在耕懇。虎狼兇殘,用在營獵。只要肯盡力供她驅使,如果不能將之運用在合適的位置上,那是她這個君主的責任。如果因為什麼人材質過於出眾而不能駕馭,也只是因為她沒有足夠的度量容納。
武承嗣在擔心什麼,武則天很清楚。但歸根到底還是那一句話,想要從我這裡謀求什麼,你起碼也要拿出相匹配的東西。
真正第一等的聰明人,能夠做到尺度之內的遊刃有餘。但如果有什麼人逾越於尺度之外,武則天也絕不會長久的予以縱容,比如丘神勣。
「丘某入系已久,也該給他一個了結,你這便去罷。」
武則天又擺擺手對武承嗣說道,對於丘神勣這個人,她是有些遺憾。
但她用人用的還是才力器具,能夠有多大的貢獻,那就享受多尊崇的權位,丘某如果是個聰明人,不至於淪落到這一步。
最起碼她對丘神勣是可以說一聲不拖不欠,半生榮華足夠享用,有功則賞、有過則罰。君臣相得、久伴始終,想要維持這樣的長情,也不該只繫於她一人的包容。
舊情能夠包庇的尺度有限,就連她的孫子都明白這個道理,丘神勣虛長一甲子有餘,如果還想不通,那也只能死得滿懷憤懣,與人無尤。
武承嗣還沉浸在神皇暗示的喜悅中,聽到這話後又是愣了一愣,心中略有一些不情願。說不清是對少王寵眷日深的提防,還是對丘神勣兔死狐悲的悲傷。
但他眼見神皇已經略微流露出幾分不耐煩,還是沒有膽量繼續申辯,只能垂首應是,然後便緩緩退出了寢殿。
等到武承嗣離開,武則天才拿起鸞台韋方質奏書,抬筆緩書將廣漢王李光順削官一階,但也只是奪其文散官轉授武散官第五品的游擊將軍。
位于禁中西南角落、麗景門附近是掖庭宮。除了宮婢、宦者的居舍之外,另有一片空曠的宮室,因為年久失修、生人罕至而顯得寒涼荒僻。
自從則天門前仗衛拱從神皇陛下、慶賀大軍北伐突厥勝功之後,丘神勣便被幽禁在了這裡。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月有餘,丘神勣也從最開始的惶恐驚悸中漸漸擺脫出來,除了接受自己眼下處境之外,心境也有幾分篤定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