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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眾人對他的怨恨,其實也談不上,頂多是覺得這個人周身晦氣,明明大好的機緣擺在面前、結果卻沒有抓住,讓人既覺得惋惜,又覺得可笑。尋常望見,若是心情不錯,或還打趣取笑幾句,但若是心情不佳,則就不免要如眼下這般遷怒其人晦氣連累到自己。
聽完這人的講述後,李成義等兄弟幾人也不免感慨不已,甚至有幾分物傷其類的感受。如今的他們,處境雖然不如那王阿忠悽慘,但也有些類似。如果他們阿耶不死,大權不曾旁落,他們兄弟也不至於遭此人間冷落。
且不說李成義與李隆范不無同情的小聲議論,李隆基在聽完返回車中後便皺眉沉吟起來。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抬手喚來車旁一名宦者親信,小聲吩咐道:「你去跟上那個王阿忠,避開閒雜耳目,將他引到人煙稀少處稍作等候。」
宦者聞言後便點頭應是,小心翼翼的往人群外圍移動過去,很快便脫離了人群,向夜幕中行去。
楊家疏散賓客的進程還在繼續著,李隆基心中有事,便不想再逗留於此,抬手吩咐楊家僕員們開闢出一條行道,以供他們兄弟先行一步。
很快車駕便轉出了坊門,在坊外大街拐角的樹蔭下,李隆基又吩咐車駕暫且停下來,從車內摸出一襲不起眼的布袍罩住他那華衫,然後吩咐兄弟們:「你們只當伴我一同歸邸,我有些事務,明日再歸。」
「三郎你要去哪?注意安全……」
李成義見狀下意識問了一句,但見李隆基並沒有要回答的意思,於是便又叮囑了一番。
他們幾個少王眼下雖然頗受冷遇,但終究也曾是皇子之尊,京中對他們或是不乏耳目監察,但也不會細緻到全無漏洞。而且從洛陽到乾陵服喪這幾年時間裡,身邊仍有近百忠僕不離不棄的追隨,並不會事到緊要無人可用。
車駕在樹蔭下短留片刻,李隆基下車後便與幾名仆員貼靠著大樹站立起來,等到自家車駕離開之後又過了好一會兒,才從樹蔭下行出,折轉回剛剛行出的坊門。
這會兒坊門內外因為楊家賓客散場的緣故而雜亂得很,也沒有什麼人留意到這一行,所以李隆基很順利的便又潛回了坊中。
入坊之後,一行人轉揀偏僻處遊走,很快便在楊氏府邸街後曲巷中發現了等候在此的仆員。
「郎君,那人已經被引到坊內一處酒鋪……」
聽到宦者稟告,李隆基便點點頭,抬手一擺說道:「頭前引路。」
一行人在曲巷間又折轉前行,從東曲一直走到北曲,旋即便聞到一股酒肉混雜的氣息,抬眼望去,便見到一座前後兩座跨院的酒鋪。
大唐立國之處,對於坊市的管理還是極為嚴格的,各種買賣經營不得混雜於民坊之中。但坊民們日常用度需求難免,也都沒有那麼多的時間去出入兩市,起先是有坊戶專門代買物料,漸漸的就發展成了坊中的鋪業。
朝廷開始時還管一管,但這限制也是越來越寬,特別到了近年,索性完全放開了這方面的管制。只要這些坊間鋪業並不大肆破壞行情規定、售賣禁貨,便也任由存在。
坊中這座酒鋪生意很是不錯,外間廳堂里坐了七八桌的客人,多數都是坊中的住戶。宵禁所禁止的只是坊外行走,至於坊中,哪怕通宵達旦的鬧樂,也都不會過問。
宦者早就將事情安排妥當,一行人不在外堂就坐,在鋪員的引領下直往內院行去。剛剛轉過一道影壁,便聽到一間廡舍中傳來拍案咒罵聲:「怎麼還不取酒來?莫非擔心老子沒錢?」
李隆基聽到這話後便皺了皺眉頭,但轉念想到其人際遇之跌宕便也略有釋懷,換了任何人受到這種打擊,只怕都難以承受,有一些言行上的放縱也是在所難免。於是他便也收拾一下心情,直往屋內行去。
王仁皎本是一臉不耐煩的坐在屋子裡,抬眼見到這一行人走入,視線一轉便落在了李隆基的身上,凝望片刻後忙不迭翻身而起,入前先作叉手、片刻後更雙膝一軟拜在席前,同時口中不無驚詫惶恐道:「浪人無狀,竟不知是大王屈尊召見……」
「王君認得我?」
李隆基見王仁皎一眼便瞧出了自己的身份,不免有些好奇的笑語道。
聽到這話後,王仁皎嘴角先是泛起一絲苦笑,然後又垂首嘆息道:「小民舊未受人間嫌棄之前,也曾蒙恩出入禁苑幾遭,大王儀容英姿也是深刻於心,雖然已經是遠超當年,但也略有端倪可追。」
李隆基聞言後也嘆息一聲,轉又說道:「既然於此處相見,應知彼此俱不從容。今日召見王君,並無別樣懷抱,只是失意之人相見而生親近。」
「大王尊貴麟種,豈是卑濁小民可以同情比較……」
王仁皎這會兒收起了那一副失意放縱的姿態,只是垂首恭聲的回應,一直等到李隆基落座席中,自己才又小心翼翼挪至一處空席外,等到李隆基擺手示意,這才坐了下來。
「此間場合雖然並不莊重,但也是我設席請客,怎麼不先將酒食奉進,累我客人拍案催討?」
坐定之後,李隆基便望著先行布置的宦者不悅說道。
而王仁皎聽到這話後又連忙說道:「是小民卑劣無狀,並非仆員失禮。」
李隆基又訓斥仆員幾句,然後吩咐仆員儘快將酒食送進來,等待的間隙,他饒有興致的打量著王仁皎。眼前這人看起來的確是落魄得很,鬚髮不加修理、臉頰上還殘留著剛才在楊氏府前被人毆打後留下的烏青,但在這一份狼狽之外,還是能看得出相貌堂堂的幾分底色,並沒有完全被生活的苦難催磨得沒了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