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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大族本就脫離世道久矣,與平民百姓之間本就交集不多,特別他們各自把持學術與政治上的資源,反而讓河北整體的學術環境變得不能健康發展。
對於這一點,李潼倒也並不是全無感覺,但他的視野決定了他只能從當下的政治環境當中進行觀察取捨。如今的朝情局面,河北世族雖然也頗具生命力,但卻並不存在什麼壟斷地位,而且每年的科舉與銓選,也都有河北選舉人循序而進,看起來井井有條。
但他所看不到的,則是河北名門對於這些典選途徑的區域壟斷仍然極為嚴重,普通的河北平民幾乎難於分享這一部分政治資源。
任何的投入都需要回報來進行刺激,若常年如此,民眾們自然漸漸的不樂意再作投入。
中唐以後,河北在大唐的人才湧現便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是世族名門在科舉考場上呼風喚雨、高歌猛進,第二便是藩鎮牙兵據地為雄、嘯傲地方。
這種人才結構,無疑是不健康的。長久以來,河北普通民眾們得不到朝廷選士等政治資源的分享,這也讓河北諸州不同程度的保持著對朝廷的離心力。
至於第二點,這也是河北的地理情況所決定的。河北南部多是平原,北部則多山嶺,特別是以幽州為中心的諸州縣建制。南部因為依靠黃河,還有便利的水運可以借用,但越往北交通運輸條件便越差。
運滯物阻、工巧力賤算是將河北地區的一個民生困境總結得頗為深刻。
不同於後世南重北輕的經濟格局,河北作為華夏民族最早開發的核心地帶之一,一直到如今仍在方方面面領先於江南地區,無論基本的耕織還是各種手工業,在整個天下都處於領先地位。
但是隨著區域間的交流變得頻繁且廣泛起來,河北發達的手工業卻沒有帶來相匹配的回報。河北精美的絲綢與瓷器,還未正式進入市場,便已經因為運費而變得價格高昂,市場空間自然遭到了壓縮。
這種情況越往北則越明顯,以至於未來的河北都漸漸的風俗內斂、不樂交流。後世便常有人疑惑,為什麼安史之亂後河朔三鎮仍是兵強馬壯,但卻並不繼續反唐、爭霸天下?
拋開各種政治格局上的原因不說,在民風上而言,河朔三鎮那些牙兵雖然驕悍,但卻具有著極為頑固的鄉土情結,只願意守著自家一畝三分地,對於揚鞭策馬、爭霸天下實在是乏甚熱心。
當然,河北的地理環境也絕對稱不上閉塞,而且境域中也不乏水網勾連,須知京杭大運河北段永濟渠,可是在隋朝大業年間便已經動工完成了。
但這又要延伸到第三個問題了,那就是河北的課役沉重。眼下大唐邊防局面尚好,契丹的叛亂未成糜爛之禍,突厥也難以再頻頻南寇,靺鞨問題也得到了解決。
但在治理遼東這數年時間裡,河北除了本身休養生息之外,還要負責承擔相關的錢糧人馬等戰爭成本,這自然是壓在民眾們身上沉重的負擔。
如今還僅僅只是一個靺鞨余寇問題,已經讓宋璟就河北現狀作出課役繁重的評價,原本歷史上東北每多征戰,河北人所承受的戰爭壓力自然也要數倍於當下。
難得有安祿山這樣一個知情識趣、又能征善戰的胡將坐鎮河北、穩定局面,唐玄宗自然是寶貝的不得了。
河北所地處方位,漠南、東北凡有戰亂,其地便是主要的承受方,又不像關中長安這樣的政治中心一樣能夠得到四方增補,相關課役自然是沉重有加。
就算河北有水道交通基礎,那也需要長期封禁、不許民用,以便於防備諸邊兵患侵擾、及時調度人員物資。
聽完宋璟對河北現狀的描述,李潼也是沉默多時。
所以說朝中是真的需要這樣的良臣輔政,能夠在他得意時不失警醒的提點,既不危言聳聽,又能切言時弊。
過去數年,大唐內政井然有序,對外戰爭也是勝績頻頻,老實說他真的都已經有些飄飄然。但在聽到宋璟的這一番話後,他才更清晰的認識到國家興治仍是任重道遠。
君臣一番交談下來,夜色已經漸深。期間樂高几次登殿,但見聖人與宋璟交談入迷,也都不敢打擾,只能吩咐膳處繼續溫備餐食。
終於腹中一串低鳴打斷了聖人思緒,李潼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望著宋璟笑語道:「宋卿行途疲憊,朕未能體恤,反而對席強論、錯過餐食,且在此殿略進便餐,就宿外苑,明早再來暢談。」
「臣謝恩,但、但臣入夜不食……」
宋璟聽到這話,自有幾分感動,但又有些尷尬的低頭說道。
李潼聞言後不免暗翻一個白眼,心道你是不知張仁願那頓烤肉吃的多香。不過宋璟乃是他真正的愛卿,倒不必像張仁願那樣調戲,李潼便也尊重他的生活規律,讓樂高引領宋璟去外朝閒廨暫住下來。
第二天並非朝日,但聖人還是親臨外朝,主持了一下宋璟的拜相儀式,之後再與眾宰相討論了一下昨日同宋璟提及的幾個問題。
河北政治仍待有改善減負的空間,有關勞役沉重的問題,當下就可解決。隨著靺鞨之亂被平定,河北諸州短期之內已經不需要再承擔繁重勞役,正該與民休息。
同時,河北的漕運環境也要加以改善,便以諫議大夫徐俊臣為營州招撫使,前往營州將靺鞨諸族涉亂餘眾分批遷入河北,以充當修繕疏浚永濟渠等河渠的勞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