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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中億歲殿裡,武則天已經換了一身便於起居的常服,顯得更隨和,眼見李潼行入見禮,便笑道:「你兄弟性格品質有差,本以為私趣也該隨性情分優劣。但方才所見,這一點你倒是不如你的兄長啊。」
李潼聞言後心中苦笑,你犯得著沒完沒了、還專程把我喚來貶我家娘子嗎?
但他還是認真回答道:「二兄生來富貴命格,日常或是不能檢點篤守,但本質也是推尚端莊。臣心計長求縝密,在庭在外都恐失人望,帷私閒在之際,倒是喜歡輕鬆散漫一些。」
武則天聽到這話,倒是不乏認同的點點頭:「端莊謹慎是教養,悠閒安逸是本性。張弛有度,這是能得長久的道理。」
李潼見此神情言語,心中頓生古怪之感,你什麼意思?我家娘子只是禮教欠缺了一些,但卻不失天真可愛,長得還漂亮,跟你大寶貝兒薛懷義能一樣!
頓了一頓之後,武則天又繼續問道:「楊相公病情如何了?」
李潼聽到這問題便打起精神,將楊執柔的病情稍作交代。
「唉,他年數不算極高,卻憾缺蒼天眷顧,要受這樣的病苦折磨。也是外家你的長輩,既然坊居比鄰,常作走訪勤問,是你少輩該有的禮節。」
武則天嘆息一聲,似是非常惋惜楊執柔,接著又用比較好奇的語調問道:「你兩家近來情事糾纏,我也有耳聞,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潼早有準備,聽到問題後便不作隱瞞,苦笑著解釋道:「日前登邸拜訪,楊相公執我囑細……」
武則天饒有興致的認真傾聽,似乎真的不知內情,待到李潼講完之後,她才又微笑問道:「他以此託付,對你期望不可謂不重。那麼你,又是怎麼想的?」
即便沒有韋團兒之前的透露,李潼也沒想過真就跟楊家結下這樣一門親,因此這會兒臉上愁苦也不是偽裝,只是嘆息道:「楊相公恐於身後,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只是臣年淺德薄,自身還要仰仗親長包庇、教誨,這樣的殷望重託,真是不敢領受。唯楊相公如今已是病體衰弱、氣若遊絲,臣又怕強忤其意或更增情傷,近來也是為此寢食不安,有心請教恩親,又怕雜情滋擾……」
武則天聽到這裡便笑起來,指著李潼嘆息道:「早前教訓你要謹慎,倒是能聽教篤行,但這一次遇事,就過猶不及了。情事難決、不問親長,你又能問何人?執柔此番真是強人所難了,我家少輩縱有才器可觀,但也不是力有無盡、門中親長使用都要愛惜慎度,哪容得他驟作重託。且將他家小女收養禁中,他既不必恐身後,你也不必再憂眼前。」
李潼聞言後連忙謝恩,真是多日愁緒、一朝頓解,可以放心準備一月里上元節遊玩了。但想到之前為了把人送回去,還搭上不少禮貨,心裡又不免覺得可惜。
武則天見李潼眉眼舒展,不是偽裝,又指著他笑斥道:「楊家乃海內名族,世間多少人物想要結緣他家而不得,偏你這般奇趣,將此視作一樁苦事。」
「臣這般心跡,絕不是輕慢名族。只不過,人間情趨競逐、自有因由,此類疾困,臣卻沒有,也就無謂強攀此類人事瓜葛之深,從心用事,自勵求進,也能更得安樂恬然。」
李潼又連忙正色說道。
武則天拍掌笑起來:「世間多少自命英類,才力未嘗不可夸,但卻苦患不知足。你能有這樣的明見,真是不負親長期望!關西門戶,多尚勢用術,難免遞情賄結,將他們的願求,強加旁人身上。朕的佳孫,自不需受困於此。事陳在前,阻你這一樁良緣,絕不是苛責。」
這番話已經說得相當直白,且頗有一種有感而發的意味。聯繫皇嗣李旦目下的困境,李潼也必須承認他奶奶說的真是有道理。
雖然說與楊氏結親是李潼藉此踏入關隴核心圈子的一個契機,但承受這樣的惠利,就必須要承擔相應的麻煩。眼下他奶奶對關隴門戶態度仍然很複雜,李潼如果涉入過深,與他奶奶的關係勢必會被各種人事糾紛越拉越遠。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就算擠進這個小圈子,在裡邊也只是一個小晚輩,起碼是競爭不過他四叔李旦,分分鐘有可能被人拿來墊道。
更不要說,眼下的關隴人家能夠給他提供的幫助真是有限。如果真有那麼牛,他四叔能被他奶奶掐雞崽兒一樣摁在禁中動不了?
「臣多謝陛下厚愛,絕不貪求虛譽、辜負良教!」
武則天聽到這話,眉眼也舒展開來,並頗為走心的嘆息道:「諸親徒之內,你祖母所以對你另眼相待,除了優才難得之外,更難得是這一份自醒。若只論才器,在朝在庭未必無人勝你,但優才者多矜傲,講到自警應教,我孫確有敏性可夸,懂得輕重所在。」
我能不自警嗎?你兒子、你侄子,在當下時局中都有不可替代性,但我卻是個硬插進來的,只有表現得比他們更識趣,才能贏得更大空間啊!
「朕此前就說過,朕的佳孫,無患前程!舊言復申,安心自守,去罷!」
聽到李潼這番對答,武則天是真的頗感欣慰。
近來朝事紛擾諸多,她雖然是最終的決策者,但本身也被這些事搞得心情敗壞。一方面自然惱恨兒子這一方的不知檢點,另一方面也有些厭惡侄子們的咄咄逼人。
今天插手孫子跟楊家的事情,本來已經準備再對這小子作適度敲打,可是孫子的反應卻讓她非常滿意。沒有因為弘農楊氏偌大聲譽而分寸自失,對於安身立命的根本仍然拿捏得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