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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農等諸司所轄近畿場廄,難免會有牲畜傷損,自然收入有司,助補百官食料。」
楊再思一邊解釋著,還一邊眨眼,大概是覺得這樣顯得親切又俏皮。
李潼聞言後則不免一嘆,這就是亂政害世啊,就連牛馬豬羊都過得不踏實。那些畜生們活此一生,無非是為了供人驅使、飽人口腹,結果現在卻連個正常死亡都落不到,還要死於非命。
不過他所關心的並不是這個,而是官員們連吃帶拿的行為。他向他奶奶提出本錢公營的設想,雖然主體是將諸州百司公廨本錢集中經營,但一項重要目的,也是為了節省各項行政雜耗。
這項目標,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落實到每個人身上,那就是別談什麼社稷大計,每一個在職官員都會關心落袋的錢財、入口的飲食。
譬如眼前,哪怕是鸞台這種南省要樞,官員自己享受便利的同時,還要惦記家中妻兒久不食肉,我拿半拉羊腿,大周社稷就因此垮了?老子辛辛苦苦、兢兢業業,不值這半條羊腿?真要拿垮大周,我還是大唐忠臣呢!
本身就是在體制內動刀,而且涉及面覆蓋上下,李潼也明白,無論政策好或不好,都不可求訴急功。該要怎麼由小及大的推動改革,也是非常考驗人。
一個搞不好,給時局帶來的觸動還要甚於他奶奶所施行的酷吏政治,畢竟酷吏們所針對的只是少數,群眾當中有壞人,百僚裡面有奸臣。雖然看著心慌得很,但如果頂頭上司被搞掉,興許還能給我騰位置呢。
李潼心裡想著這些,吃完飯後也沒有返回官廳,只是讓楊再思給他安排一名熟知典故的書令史,背著手一路溜達到鸞台官署門外,也不急著離去,只是在門前往復徘徊,好像在飯後消食。
時下雖然由唐入周,但官員們基本待遇也沒有發生多大變化,往往只有上午坐衙在堂。而到了午後,基本上就是放羊狀態了,前來鸞台辦事的官員們也是驟減。
鸞台雖然事務繁重,不同於其他諸司,但省中本身事務也有多寡輕重的差別,也是有著一些閒署存在。諸如諫議大夫、拾遺補闕這些本就沒有定事的官員,如果沒有分判省事與待制的職事,那麼午後基本上也就沒有正事了。
李潼在這裡溜達未久,便有幾名官員結伴由署中溜達著走出來,待見這位新給事在官衙之外散步,自然上前小作見禮。
「你們幾位是有雜使離衙?」
李潼微笑頷首,上前隨口問道。他也是明知故問,早在衙門外便聽到這幾人談笑要去喝花酒,其中兩個還絮叨著先把手裡食盒送回家順便拿錢。
但有的事情是能做不能說,幾人聽到問話,神情俱是一滯,片刻後連忙搖頭道是並無雜使。
李潼聞言後只是點點頭,也不說話,就這麼背著手看著他們。幾人被盯得有些發慌,一會兒之後才有機靈些的拉拉同僚的衣袍,示意先返回官衙。
人的名樹的影,這位新給事勢位如何先不說,單單來俊臣都遭其毒手、險被當街勒死,也讓這些官員們不敢小覷,自知這俊美無儔的皮囊下,是隱藏著一個不可輕觸的暴虐靈魂,實在不可當面交惡。
見幾人行回官廨,李潼才露出滿意的神情,並背著手繼續向左近溜達。
幾人退回官廨,也並未歸署,只在門後暫避,過了一會兒又有一人探頭看看給事去遠沒有,這一探頭,恰好又看到給事走回此間,並問他:「有事嗎?」
那人連忙搖頭,訕訕退後並向同伴們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見這位給事溜達的挺過癮,一時半會沒有離開的打算,只能垂頭喪氣的先退回本署。
看著幾人背影,李潼冷笑一聲,新人新作風,你們連吃帶拿的,還想早退?沒門!就算是磨洋工,也得給我滾回去坐衙坐滿八小時!
崔元綜這個鸞台官長去了政事堂便不回來,也沒給他安排具體的事務,楊再思則不好越俎代庖。但治理國家終究是自家買賣,李潼是不打算白拿工資,索性先抓紀律。
當然也不是所有人都這麼識趣,畢竟常年積習哪能一朝更改,有人一臉急色行出,道是家中兒郎有病,需要儘快回家。
李潼也不阻止,只是轉頭吩咐書令史將其人其事記下來,並一臉關心的表示,稍後一定奏報官長,捐助醫藥,自己也將親自登門探訪。
見其不依不饒,有人訕訕退回,有人似乎真的有事,道謝離開,李潼也不強阻。
也有人不乏忿色的分講此為百司故俗,給事新入,故不知也。李潼對此也不強爭,只是微笑表示來日可以就此通堂辯論。
如此到了傍晚時分,宰相崔元綜歸署,意外發現滿衙官佐幾無早退,簡直前所未有的整齊。問明緣由之後,他一時間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知該要如何評價,只能嘆息道:「給事真幹才也。」
第0331章 自視甚重,目人為輕
崔元綜的評價,李潼也只是聽一聽,並不入心。
他自然明白自己這一行為並不討喜,並不符合他與群眾打成一片的定位。
所以在傍晚時分,趁著群僚出迎宰相,又說道:「今日新入省事,諸多懵懂,尚需在事群長提攜。虛辭不足表意,家邸遠在城邊,特囑家人在城西戲場布設薄宴,禮待群長。眼下已經是事外閒暇,諸位可願同往娛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