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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這番話,李潼簡直不知該從何處吐槽,他已經算是敢想敢說,但較之薛懷義還是小巫見大巫。什麼叫不該俗情疏遠?意思是我得給你送面錦旗,感謝你榻上盡忠,給我奶奶一個快樂晚年?
先不說疏不疏遠,你那滿腦子淫靡畫面,敢說我也得敢聽啊!
不過薛懷義這略顯急切殷勤的態度,還是讓李潼想不明白。歸來一路,他還在想著該怎麼主動打開話題,卻沒想到見面後反是薛懷義對他追問不休。
至於因佛經之類好奇,他自是不相信。這傢伙如果真有這麼謙遜好學,未來不至於逐漸喪失競爭力,讓位於內虛的沈南璆。
但見薛懷義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神情,他在稍作沉吟後,還是硬著頭皮說道:「死生大境,生人絕難通游。彼境生機滅絕,本非良善所在。薛師福澤綿厚,金光蓋身,自然無懼邪祟,諸處可涉。守義久病之軀,魂靈虧耗,實在不敢張目洞幽……」
「嗯……嗯?」
薛懷義聽得認真,見李潼只是淺言輒止,又有些不滿的看了他一眼,狀似有幾分糾結:「我來問你,自是只聽真知親見,問的兇惡了,是怕王虛辭敷衍。你不願詳說,那索性只問幾個問題,若還推辭不說,這就有失待客的道義!」
講到這裡,這和尚神情已有幾分不善,大概是將要原形畢露了。
「薛師請問。」
李潼抬手止住將待要開口的兩個兄長,轉又望著薛懷義說道。眼下他家這形勢,實在要強不得,丘神勣虎視眈眈,罪惡小手都已經伸到禁中,也實在不宜區區一點意氣便交惡薛懷義。
薛懷義見李潼態度端正起來,這才又露出笑容來:「佛道經傳都有說,人間境地如南閻浮提州已經是浩大無邊,推想陰府,必然也是廣大無窮。依王所見,這說法是真是假?」
李潼心裡呸了幾聲,但還是一臉思索道:「渺渺茫茫,無邊無際,薛師經見深刻。」
他是不敢言之鑿鑿,畢竟不知道薛懷義為什麼對這些感興趣。
薛懷義聽到這回答,臉上便露出幾分喜色,然後便又問道:「陰府既然廣大無窮,未必一個陰司就能料理周全。在佛在道,都有陰間尊主,他們自然也是各掌信眾,彼此不犯?那麼,假使、我說假使有日,我若歸往彼境,自有陰司佛王渡我,不必再歸別個統率,這是與不是?人間功德,陰間有錄,我於世間崇佛,入後自然也無人敢侮?」
「守義學識淺薄,佛道義理少有所涉。但料想應是如此,譬如人間章制道理,州縣井然,為尊者若能混管諸處,朝廷又何必供養內外賢士諸多。」
李潼講到這裡,便察覺到一絲怪怪的味道。明顯薛懷義不是什麼好學之人,以常理來看,也是年輕精壯,沒到掐指待死的年紀,怎麼對這陰間司序這麼感興趣?
薛懷義沒有要為李潼解惑的意思,聽到這一回答後,明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抬手摸著他那油光鋥亮的腦門:「果然遇事不決,還是要問知者。此中道理,我也訪問諸多,但沒人能如大王此般講述清楚啊……」
我說什麼了我?這半天不都是你在追問?
看到薛懷義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李潼更覺奇怪,垂首將此前對話於腦海中快速過了一遍,腦海中陡然靈光一閃,想通了薛懷義為何對此如此的感興趣。
這賊和尚,他是自知與武后保持這種骯髒關係,有點罪孽深重,他是怕死後到了黃泉被高宗皇帝逮住收拾報復呢!
想通這一點之後,李潼先是感慨這薛懷義真是個奇才,腦洞大且不說,居然還有幾分居安思危的智慧。倒是不像後來那樣,徹底的放飛自我,連火燒明堂這種事都幹得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自家姑姑太平公主是不是個好女人還另說,但起碼這個薛懷義真是個為愛痴狂的性情中人。
數年後火燒明堂,大概是你既然已經對我棄若敝履、不屑一顧,那我就一把火燒了明堂這個彼此感情的見證,讓我在你人生中徹底的了無痕跡!
可見他的愛情觀,也真是轟轟烈烈,一般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想不到這麼花樣作死。就連李潼自己極盡暢想,也不過暫定一個與敵偕亡的絕戶計,實在是比不了。
不過見薛懷義一臉的如釋重負狀,李潼總覺得有些彆扭,覺得有點對不起他爺爺高宗皇帝。
略作沉吟後,他便又說道:「但若人事以論,其實也是事無絕對,諸州官長尚可頻用,今日洛州、明日虢州、後日相州。另如我中國並六夷胡類,也不可稱涇渭分明,國強則諸夷賓服,國弱則賊胡內禍。人間已是如此,陰司詭變之境,想必更加混亂難測,懵懵懂懂,實難篤言。」
薛懷義聽到這話,臉色頓時一垮。
李潼見狀之後,則心內更樂,人不知者方為奇,武則天那所謂輪王轉世,你們硬造出來的,但我李家祖宗太上老君,還沒你薛懷義的時候就認了這門親,可不是你們造神造出來的。
我們李家在陰間多大勢力,你就細品,看我爺爺能不能收拾得了你!
所謂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李潼成為武則天的孫子後,可謂一身罪血,夜晚風大拍窗戶,都擔心會有禁衛虎卒衝進來要幹掉他們一家,如果不是心理素質過硬,每晚入眠都成問題。
薛懷義料想也是如此,平時過得開心快樂,但夜晚想必也會有輾轉難眠的時刻。人之為善也好,為惡也罷,並不代表他們心裡就沒有道德尺度,所謂欺天欺地難欺心,真如武則天那樣內心強大的又有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