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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一頭汗水的李元素便匆匆返回了戶部的衙堂,登堂便見雍王殿下正臉色陰沉的攬卷展閱,忙不迭上前請罪道:「臣昨日當直政事堂,衙務處理完畢後,未及細查廨倉廡舍,致使奸人藏匿署中,驚擾殿下……」
「此事責任不在尚書,當直令史已經受罰。」
李潼聞言後擺擺手,示意李元素入席。那個裴守真也是膽子不小,兼謀劃多日,趁著近日頻繁出入皇城行台的機會,將戶部官廨格局仔細觀察,昨夜趁迎送吏員不察,潛回戶部官廨之中,在庫房中藏了一夜的時間,終於讓他等到機會當面發難,將了自己一軍。
李潼心情雖然被搞得很差,但對這個裴守真的膽量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按照行台當下與朝廷的關係,李潼如果橫下心來,直接以行刺之罪幹掉裴守真,朝廷非但不敢追究,反而要遣使慰問,催討貢賦一事則就更加的不敢再作提及。
「把那裴守真帶上來。」
等到李元素也登堂坐定,李潼放下手裡的籍卷,開口吩咐道。
不多久,裴守真再次被押了上來,官袍已被剝除,散發單衣,不無狼狽,但氣性仍然不小,登堂之後,昂然不拜。
「此獠膽氣不弱啊,以身入險,以命離間。若我一時激憤,情不能忍,殺其皇城之內,如何奏達朝廷?方今諸邊賊寇,目我為仇。依李相公所見,此獠究竟是受何方賊寇指使,要赴我刀下,求其賊節?」
李潼見裴守真如此剛烈姿態,便抬手指了指他,並對李元素笑語說道。
李元素聞言後還沒來得及回答,裴守真聽到這話後臉色卻陡然大變,再也不復此前的剛烈強硬,頓足大聲道:「卑職家學、忠義遞授,父子代食唐祿,世荷國恩,此身所許,雖死無悔!殿下憑此相疑,尤甚奪我性命!縱身遭臠割,魂遭百鍊,絕不受此罪孽加誣!」
聽到裴守真這一番聲色俱厲的回答,李潼初時還是冷笑,等到裴守真講完,已經自席中立起來,一腳踢飛席前案幾,仗劍直行於裴守真面前,劍鋒直抵其喉並怒聲道:「爾父子皆食唐祿,所以稱忠?我與聖人,血緣不出五服,困厄相托生死,唐業攜手再造,恩義逾於父子!狂徒匿我衙司之內,厲膽阻我行途,邀我法劍,全你忠節?你來告訴我,你求的什麼節?」
裴守真聽到這一番斥言,一時間也是驚愕當場,完全為雍王氣勢所懾。如此默然半晌,挺立的身軀才微有收縮,垂首澀聲道:「卑職不告留宿,未稟而謁,確是有犯行台令式。但唯身領皇命所催,此身已不自由,但能成於使命,行台典刑,願一身領受!」
「唐業再造,殿下亦殊功其中。朝情雖有晏然之態,然物用誠是困極。殿下名重當世,號以宗家寶器,皇命亦未刻薄,授以分陝之用。行台勢大,貞觀以來所未有,潼關以西,王教暢行,皇命之外更加恩治,此關東諸州未有之優恤。」
裴守真心氣雖被雍王氣勢所懾,但這一番言辭也是在心懷中斟酌良久,如今終於得到機會當面陳述,自然不肯錯過,繼續說道:「卑職西行以來,所睹州縣風物,誠是可稱,尤其西京之內,百業鼎盛,民情欣然,足知殿下寬仁牧民,可以任大,此世道諸流所不及。
然則去年秋時至今,關西諸州貢物不解,租調無蹤,實在令人困惑至深。皇朝行政,度入支出,井然有序。唯陝西諸州不入度支之內,朝情因此困頓不已。營造不興,諸業蕭條,百官亦因此祿料告急,炊飲幾乎不繼。
懇求殿下恩義所施勿因關山有阻,對神都百官群眾亦能心存恤念,使陝西不為方外之境,亦能使殿下免於盈溢之擾!守真一命,誠不足恤,險途求進,已是悖法,但若能周全於此諸情,生死亦不存度內。」
講到這裡,裴守真便深拜於地,不再像此前那樣針鋒相對,憤懣於形。
李潼垂眼看著匍匐在自己腳邊的裴守真,眉頭仍是微蹙著,嘴上卻冷笑著說道:「言行合於道義,膽氣自然雄壯。所以裴某無懼生死,犯顏擾我。此情倒是可賞,但此意……」
他並沒有將話講完,而是轉身回到剛才被他踢翻的席案旁,將一些散亂在地的籍卷用劍挑到裴守真面前,並冷聲道:「這便是行台度支計簿,裴丞不妨一覽。人眼所見,未必是實,所合道義,也未必大體。」
裴守真聞言後搖頭道:「行台案治機樞,卑職不敢妄窺。唯皇命所使,懇請殿下能作當面答覆。」
「看一看吧,即便是求死,總要死個明白。既名守真,何以至死都不求真?」
李潼返回坐席,收回了佩劍,語調不帶什麼感情。
裴守真聽到這話,索性將心一橫,捧起雍王挑至他面前的籍卷看了起來。這一搭眼,臉色登時便是一變,為這籍卷中所涉錢糧之巨而感震驚。
他身具太府丞,錢糧度支亦在職責之內,對於朝廷財政狀況,是有一個比較全面的了解。可哪怕是朝廷,在錢糧支計方面也遠遜於行台。
「裴丞所言陝西不為方外之境,此誠道義之論。但自我西行以來,朝廷無一物使於關西,方今此態,雖不言篳路藍縷之艱辛,亦絕非言教誇誇便享得。我入此時,諸業蕭條,諸胡叩邊,一著不慎,大好頭顱不為我有。當時所想,與裴丞當下依稀相近,既然皇命使我,那也就無計此身,為功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