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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授革命以來,朝堂紛爭快速轉為嗣序之斗,焦點不再是女主應不應該當國。最開始,武則天的確是藉此清理一部分身在高位又態度頑固的唐家老人。
可是漸漸的,這種紛爭就變了味道,尤其是眼見聚集在她武家那群侄子身後的時人越來越多,這便讓武則天心裡隱隱有些發堵。
她奮鬥半生,尊位方享,天下人卻不恭伏女主恩威之下,反而熱衷於議論嗣位何屬,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是真的以為她苦心織錦,為他人作嫁衣裳?
武則天心裡很清楚,她的權術不可謂不巧妙,天下人也未敢對她失於敬畏,但她最大一個劣勢就是年齡。人都想一勞永逸,一時的奮鬥博取長遠的富貴,也正因此,朝堂中才會有如此洶湧的奪嗣之爭。
這種勢頭如果不再作扼制,一定會有奸懷之人斗膽弄險!
河東王失孤兼識趣,不戀唐家餘澤,敢為革命勇作陳策,同時還是一個人勢不預的少流。老實說,武則天心裡是很期待這個孫子在除服之後,能夠飛快找準定位,於時局中再作興弄,讓人不再只關注嗣位何屬。
但是少王的表現,卻不能盡如人意,怯於神都局勢洶湧、客留西京不前。若僅僅只是如此,武則天還可當他遁世年久、人事陌生而謹慎小心。
可是見到西京奏表中所夾雜的少王筆信,武則天是真的大失所望。幽居經年,不盼他能才力長進,現在看來,連舊年那種「唯情活我」的明識都沒有了。
武攸宜在西京做得好不好,且不說少王沒有置喙餘地,即便是有,就要憑此邀好武氏新王?
這麼做,與那些昧於忠義、取道邪情,急作爭儲的人又有什麼不同?莫非他也以為祖母恩眷不足久恃,要逞邪能再攀高枝?
除了對少王的不滿,對於留守西京的武攸宜,武則天也是心中暗惱。這個侄子到現在都還沒有弄明白,究竟為什麼將他安排在西京留守!
脅迫少王作美政虛言,戲弄風月粉飾世道太平,難道這樣就能掩飾他在西京的種種劣跡?更何況,武則天如果要的是一個安居樂業、民生殷實的關中,何必要將關隴之間幾十萬生民遷入河洛?
之所以在武家二王面前直言對少王的不滿,武則天也是心存兩個意思,一者自然是敲打警告,讓侄子能夠知警自誡,不要鬧得不可收場。
不過武則天也明白,她的侄子們未必有這樣的明覺,如果真的這麼知警知足,甚至不需她再作這樣的警告。
所以第二個意圖才是重點,暗示鼓勵侄子們去針對少王,最好是有落實在實際上的打壓之舉。敲打一下少王,讓他明白誰才是他真正的依仗,不要自恃邪能便自作左右之顧。
至於更深一層的原因,那就是太平公主所想到的了。
群眾奔趨西京,可見少王譽望仍然不淺,魏王等想要收拾掉少王,也要做一番人力的布置與投入,而且可能還會引發一些變數,當中就有可供利用,將朝局秩序重新調整一番。
雖然這樣會將少王置於不利,但一切因果,概是自求,他本來可以避免,昏計念差,不怨旁人。
但言雖如此,對於將這個本來還比較看好的孫子放棄掉,武則天還是頗感可惜的。
所以當太平公主幾番提及,那種急於回護的心意畢露無遺,也讓武則天頗有感念,同意太平公主將兒子派往西京,為少王小助人勢。
她這個女兒是有心幹事,但卻乏甚頭緒。武則天對此也看在眼中,同時不免想到,如果少王能夠知警而返,與武氏劃清界限,託庇於其姑母,女兒與孫子、再加上一個武家的定王武攸暨,已經可以自成一勢,讓針鋒相對、岌岌可危的時局變得重新穩定起來。
可如果少王拙於謀身,或者魏王等手段太凌厲,武則天是做好了犧牲這個孫子的準備,但定王武攸暨的兒子也別想生歸神都!名王身死,自應有殉,也能憑此在她這群侄子們當中製造出不和諧。
「陛下,已經到了亥時。」
靜謐的殿堂中,宮官趨行入內,小聲稟告時辰。
「這麼快?」
武則天抬起頭來,放下手中的奏章與毛筆,略作沉吟後問道:「阿師還在麟趾殿?」
宮官聞言後便點頭道:「薛師意興正濃,仍在宣講經法。」
「倒是用心了。」
武則天聞言後便笑一聲,然後又吩咐道:「吩咐司燈加送火燭用物,內外燃亮,佛法高義,哪能宣在幽處。」
宮官應是之後又作請示道:「儀駕張設是否一併送去?」
「送去吧,案頭還有餘事,不要再來問。」
武則天擺擺手,將宮官屏退,然後繼續低頭批閱奏章。
時間又過去了小半個時辰,武則天才從御床站起身來,並對殿中待命的健壯女官說道:「今夜入寢芙蓉亭。」
麗春殿中仍是燈火通明,薛懷義所在的麟趾殿同樣如此,但女皇卻已經在幾十名健壯宮婦拱衛下抵達了芙蓉亭。入睡之前,武則天又隨口問道:「今日值守者誰?」
「是左武衛大將軍,交河郡王……」
聽到宮婢的回答,武則天便頷首笑道:「倒是可以睡個好覺了。」
韋團兒送走太平公主,返回上陽宮時,時間已經到了子夜。她直登麗春殿,自然撲了一個空,也沒有再仔細追問陛下寢在何處,讓人收拾麗春殿後一處廂室,便也解衣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