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頁
順著觀國公所指的方向,李潼抬眼望去,只見諸家徒卒雖然旗號不一、員眾也有多有少,但此時聚集在了一起,規模仍然頗為可觀,起碼人數上是比他今次倉促東行所攜兵力要多很多。
他眸光略作閃爍,不免感慨這些大族真他媽的命硬,經受數日暴亂洗禮,居然還能聚起如此壯大的人勢。
但這也屬正常,世家大族的生命力以及生存抗壓的能力本就遠遠超過了普通民眾們。不要說神都這一次的動亂僅僅只持續了幾天的時間,五胡十六國長達百數年的天下大亂、生靈塗炭,但南北這些大世族們反而越來越壯大。
拋開心中這些雜想,李潼很快便露出一副欣慰神情,再次開口道:「勿謂令出無門,忠義所指、道之所趨。唐家創業、享國以來,道行天下、威加宇內,所以興治,便在於滿朝忠烈門戶才流輩出、踴躍於事。名爵所賜、祿料所給,三代垂恩,今日得恃此力!」
講到這裡,他又頓了一頓,指了指則天門前戰場上那慘烈畫面,然後才又說道:「今日捐力著功,功在社稷,章軌新定之後,必有封犒盛給。公義之下,入都之前,畿內人事凡所私情惠我,我亦有聞。日前皇考家廟、觀宇保全於亂禍,無受賊寇所擾,未知在場幾位捐力義助,使我免於喪亂之痛?」
此言一出,人群中便閃出數道人影,並行入前並叉手道:「殿下身領鎮國之重任、勞苦於陝西,偶失兩顧之從容。臣等慚於位卑力弱,未能撲滅大災,公私感義、亦不敢遁世自活,薄力進獻,守護先靈不受侵擾……」
不待幾人講完,李潼便臉色一肅,入前對這幾人深施一禮,並沉聲道:「橫禍陡生,濟亦難免困蹇於途,方寸失守,幸仰諸君贈力,使我孝義無失、倫情得守!今具禮以謝,必有厚報於此深情!」
幾人見雍王如此莊重具禮,便也連忙各作回應、不敢生受,只是眉眼之間的喜色實在按捺不住。如今神都秩序崩潰,雍王歸都之後必將大權在握,這已經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他們在動亂之中先作表現,必也回報可期。
這時候,站在一邊的觀國公等人看到雍王與這幾人親密交談,神情多多少少是有幾分不自在。並不僅僅在於雍王對他們的態度要更加親密,更在於雍王通過這一點親疏的態度而給他們之間的脆弱聯盟製造了裂痕。
李潼自將眾人神情收在眼底,心中只是冷笑。綦連耀這一場叛亂,發乎猝然、被撲滅的也迅速,但其背後所牽扯的意義卻深刻至極。
即便不討論太過長遠的前因後果,只看綦連耀亂軍剛剛進入皇城,隨後畿內勢力尚存的諸家便趕來封堵定亂,可見當中必然有著微妙的聯繫。
李潼倉促歸都,所攜甲力並不多,而神都局面又崩壞的太徹底,讓他不得不對神都方面殘留的人事勢力加以利用,否則短時間內、起碼在後路人馬抵達神都之前,便要陷入一定的被動中。
綦連耀這一場叛亂,往小了說只是當事主謀者不切實際的狂妄野心,往大了說就是神都這些時流門戶們給他的一個下馬威,通過縱容乃至於促成這一場叛亂的發生,指出時局往下一步發展的一個可能,那就是天命未必獨屬唐家!
李潼檄文中以隋煬帝失國舊禍而直接宣命移除他四叔的尊位,神都城中旋即便爆發了一場逆命僭稱的動亂,無論其規模大小如何,這絕對是一個危險至極的訊號,懂的人大概已經開始在家裡趕製王旗了!
這樣一個局面,已經很難徒恃武力進行解決。所以此前李潼才對他四叔玩的這麼險感到憤怒不已,如果神都城中仍然稍有秩序存在,無論接下來要進行對話的是他四叔還是他三叔,其實都很好解決。
可現在,「唐家天命已失」這樣一個話題擺在了檯面上,大位所屬已經不再只決於宗家之內,需要解決的可能就是未來陸續湧現的野心家們。
如果李潼不及時歸都,任由這一場叛亂持續哪怕多一刻鐘,對唐家符命都是一致命損傷。如果他快速歸都,那就會面對眼前這樣一個局面,那就是實力不足以震懾全城。
但如果這道檄文不發出去的話,他四叔被劫入河北,同樣會讓國家有分裂的危險。而他如果加大對關內甲力的徵發,又會面臨一個被偷家的危險,畢竟他們李家就是趁著關內空虛而發跡的。有這樣一個榜樣在前,那真是無論如何都要搞一搞。
本來一場大勢所趨的順風局,結果卻打成了現在這個鳥樣子,李潼心裡的憋屈可想而知。但是幸在他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儘管朝廷此前一再肅清他在神都的影響力,仍然還是頗有殘留。
神都城過去這段動亂中,已經有人先行下注、向他進行站位。還有一點比較幸運的,那就是他爸爸多,也能讓人方便下注。
過去這幾年時間裡,李潼雖然不在神都,但仍然不失人望傾注的目標。比如從善坊中的孝敬皇帝廟,比如修文坊中的宏道觀,前者是追念他嗣父李弘的寺廟,後者則是他親爸爸李賢故邸。
此前李潼雖然人在城外,但通過對神都逃亡到陝州的時流詢問、再加上履信坊田少安報信,了解到神都城中有相當一部分人眾圍聚於這幾處與雍王關係深厚的地點,因有此問。
結果也並沒有讓他失望,在這第一波追在叛軍身後抵達皇城的人當中,就有數人參與保護他兩個爸爸的紀念地。只是在看到這幾人身份後,李潼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一言難盡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