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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敬畏權力,才能不濫施權力,權力本身沒有人性,所以才需要人性的駕馭。但許多人卻是失於這樣一份敬畏,所以反而被權力將人性摧殘,或許在身死之前才能悟通一個道理,個體在團體所賦予的權力面前,真的不算什麼東西。
所以在下令行刑之後,他便讓諸將各歸營壘約束營卒,同時自己也親自出帳巡營。
他策馬緩行於諸營之間,眼看到營卒們不乏惶恐的張望過來,便深吸一口氣大聲說道:「軍有二法,謂賞謂刑!助吾事者,賜之以帛;亂吾法者,示之以劍!法出於我,授之於眾!刑令威嚴,則必賞賜不吝!此言告知於眾,天地可鑑!諸軍謹守營盤,勿復有失!」
他刻意控制著自己的速度,此番巡營下來,足足用了將近兩個時辰,雖不知收效幾何,但起碼營事並沒有再繼續騷亂。
除了身受極刑那幾十名將佐之外,相關的涉事營卒也都被編入了罪營。徒刑者兩千餘眾,該要遭受鞭刑的則是多達三千餘人,主要是三州所募集之軍。
他們自恃為地主,熟悉路徑與鄉情,本身對雍王權勢又沒有一個直觀感受,入軍之後眼見大將年輕,心中多多少少是有幾分小覷,所以才斗膽試法,結果卻遭到了強硬的反擊。
最終,那三千多名本該遭受鞭刑的營卒倒是沒有即刻行刑,而由各自兵長代領。軍中施刑所用鐵鞭真要瓷實的抽上十鞭子,身子弱的怕是要直接沒了半條命,真要挺下來,十天半個月也難保證行動自如。
突然多出三千多個傷號,這也實在是吃不消。所以李潼最終還是決定將其營伍打散,編入諸軍之中,允其戴罪立功,並沒有一味的絕情到底。
當然,轅門前所掛的那多達幾十顆人頭,也足以彰顯出這位大總管的軍令之嚴酷。
如此大規模的實施刑罰,也並非沒有隱患,特別遭受懲處的主要是關內三州之軍,如果處理不好,非常容易在軍中造成頗為嚴重的割裂與對峙。
所以在經過一番權衡之後,李潼決定還是採用一個雖然老套、但卻比較有效的收買人心的方法,那就是將一些三州將校並士卒們編入他所在的中軍陣伍中。一則示以恩信,二則也是杜絕他們串聯的可能。
雖然如此一來,他自己的人身安全是要受到一定的威脅,但他未來將要長鎮關中,過於鮮明的對立難免會影響他對關中的掌控。而且他也並不覺得這些人有膽量,或者說有必要在軍中搞他。
儘管如此,他還是推開午後其餘的軍務,留出時間來,逐一與那些選入中軍的將領們交流談心。
畢竟我也是咱們關隴人,老婆也出身關隴,故員也不乏關隴人士,咱們打斷骨頭連著筋。至於被殺的那些人,他們實在太不給我面子了,我也很無奈、也很痛心啊!舊事不必多說,解決了西京的鬧亂,咱們還有大把時間相處了解,你們就看我表現吧!
這種拉攏人心的方式雖然不夠巧妙,但卻著實有效。特別李潼親衛中本就存在著許多家道中落、或是出身底層的人,諸如桓彥范、王仁皎、趙長興、楊放之流。
這一批被召入中軍的將領們多在軍中擔任中層,折衝府果毅、別將之類,少有機會直面這樣的大人物。特別在上午剛剛見識過雍王殺人不眨眼的狠厲之後,眼下再經這樣一番交流,一威一慰之間,心內對雍王也都暗生敬服。
大概是李潼前後之間反差過大,又或者話術過於入心,居然就在這群人當中直接挖出了一個「叛徒」。
一個名叫張拙、三十出頭的果毅校尉在經過雍王一番言語激勵之後,神情激動、撲通一聲跪在案前並哽咽道:「卑職寒陋之士,從軍雖久、無跡可夸,竟受殿下如此恩遇勉勵!無以為表,願獻策報答,卑職在軍之外,還寄名一民社名故衣社,社眾徒眾甚廣,俱尚義之眾,於西京也頗有應從,卑職斗膽請使西京,陳說王命,訪募同義,以應殿下定亂之師!」
聽到這話,李潼臉色不免變得有些尷尬。故衣社在關中發展勢頭迅猛,所面對又全是府兵舊人,能夠拉攏這個折衝府果毅入社,他倒不覺得意外。
可問題是,你在我這個雍王面前,把故衣社捅出來,那我究竟該覺得你是忠還是奸?
張拙偷眼見雍王殿下眉頭隱皺,忙不迭又說道:「故衣社社號在於扶危助困,所宣社義也絕無蠱惑民情、觸犯典刑之說……」
聽這張拙如此真誠的辯解,李潼心裡倒是舒服一些,起碼故衣社的宣傳路子沒有走歪,讓這樣的普通社眾都對社義衷心信服。
他這裡還在斟酌該要如何回應,突然趙長興匆匆入營,附耳稟告楊顯宗已經歸營,於是他便對這個張拙說道:「果毅所陳事務我記下了,這故衣社究竟是何底色,軍入西京後再作細審。不過眼下大軍乃皇命所使,還是不依抽引鄉力為用。」
我吩咐了故衣社幹啥,難道我還不清楚?你們老老實實給我在軍中待著,別總想著搞啥騷操作!
張拙聞言後,還是不免有些遺憾,他見雍王威令之餘尚肯禮下他這樣的尋常兵長,心裡倒頗有幾分知遇之恩的感觸,所以想舉薦一些社中他所佩服的豪勇之士,若能在雍王麾下有所表現、博一出身,也能給那些寒苦的社眾們施加更多庇護。
但雍王殿下既然已經這麼說了,他也不敢再爭強進言。畢竟雍王雖然有禮賢下士的一面,但那幾十顆血淋淋的人頭也不是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