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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堂之後,夫人又連忙傳餐布菜,伺候夫君進食。眼見蘇味道用餐時都還頻頻低首瞌睡,終究還是沒忍住低聲抱怨道:「往年宦遊并州,雖然親友略在疏遠,但夫郎作息總還有時。如今榮歸朝廷,卻又忙得難得安歇……」
「拙婦愚見!事分內外閒劇,你夫德性幸能得聖人賞見,降制召回,授用選司。如此恩厚,豈敢計較有失閒暇!」
聽到裴氏絮叨抱怨之辭,蘇味道便一瞪眼,有些不悅地說道。
身在官場之人,誰不盼望能有更高的勢位?早年擔任并州長史,雖然也是權重一方,但又哪裡比得上如今執掌選司的榮耀顯赫!
更何況,蘇味道自知他並不算聖人的潛邸舊員,雖然為官多年,但也沒有內外事功顯著。
能在今年這樣的大選之年執掌選司,那也是因為聖人感念他在當年河東故相王之子李成器的兵禍中尚算堅定的立場與出色的表現,所以才給予了他這樣一個機會。
雖然蘇味道自己也難免會因為選事繁雜而心中叫苦,但稍作歇息後便會打起精神來,努力將事情做好。
被夫君如此訓斥,裴氏自有些氣惱,側坐別席悶聲道:「當職選司的人物,妾也並非沒有見識。當年見人用事舉重若輕、從容有加,卻不同於當下在事者忙碌得這般昏天黑地!」
娶了一個有背景的媳婦就有一點不好,哪怕在自己家中裝個逼都不夠爽快。
蘇味道聞言後,嘴角也是忍不住一咧,先是垂首默然吃了幾口飯,過了一會兒終究還是沒忍住開口辯解道:「前後當事者確有才器高低的差距,但今世選事之繁蕪,也的確不是當年能夠比較。丈人當司推舉,多得才流名臣。我雖然不敢誇口有此識人之明,但既然君恩授用,總要力求野無遺士、才流畢舉!」
「先功者人事俱遠,當下之人總要依仗當下的權勢。妾的確厭聲不美,終究還是見卿卿勞碌毀形傷神,難免心疼……」
裴氏聽到夫郎這半是氣弱、半是要強的話語,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又返回案旁為夫郎溫酒淺斟:「今事雖然繁過當年,但夫郎也是業有所承,當司不會受人見慢,但能盡心盡力,典選清明必也彰揚事後!」
世道中人總難免會因為人情淵源而對某些人事高看一眼,老子英雄兒好漢,這一類的評事標準古今略同。
蘇味道雖然此前久歷州府,並沒有當司典選的履歷,但是作為裴行儉青眼相中的女婿,自然而然有一份執掌選司的優勢。
畢竟裴行儉當年司職典選十數年之久,人皆稱其選士公允,像如今選司仍在沿用的長名榜、詮注等流程,皆是裴行儉當年所匡定的舊法。
更不要說裴行儉當時所欣賞舉薦的人才,皆為文武英流,包括如今尚在勢位的當朝武臣第一的黑齒常之。
老實說,有這樣一個丈人珠玉在前,蘇味道如今擔任吏部尚書也是頗有壓力,擔心選士不公讓人見笑。這一個優勢對他而言也是一個鞭策與警醒,讓他不敢懈怠。
但在聽到夫人這麼說後,蘇味道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輕嘆一聲說道:「當下選司,業有所承者非只一人。若真憑此自誇,難免要受人冷嘲啊……」
裴氏出身名門,也並非對時局一無所知的閒庭婦人,聞言後便皺眉輕聲道:「莫非事中與李侍郎略有不洽?」
今年典選吏部三名長官,除了蘇味道之外還有吏部兩個侍郎張嘉貞與李敬一。
張嘉貞自不必多說了,聖人潛邸故員,早在聖人剛剛入世之際便追從於後,直到今年年初自中書舍人拔授吏部侍郎,雖然有些超格提拔,但履歷擺在那裡,旁人也羨慕不來。
至於李敬一,那背景更是了得了。其長兄李敬玄與裴行儉同時代人,同樣也是掌選多年,勢位上甚至比裴行儉還要更高一頭,只可惜當年在青海栽了一個跟頭。
長兄已經不俗,李敬一的二兄李元素同樣也不差。當年兩京斗勢時,李元素便與姚元崇共事行台,也是開年初年的宰相人選,如今則接替格輔元在職揚州長史。
一門兄弟,兩人都曾是當朝宰相,說是當世第一顯宦望族都不為過。李敬一出身這樣的家族,如今又在朝擔任吏部侍郎,朝中群臣還真沒有人能在背景上將之壓過一頭。
見夫人聽出了自己的言外之意,蘇味道又是忍不住嘆息一聲,但也沒有繼續再說什麼官事上的糾紛。
有人的地方就難免會有紛爭,特別當下銓選之際的選司,若真會是一團和氣,那才是見了鬼了。
吏部三名官長,張嘉貞身份特殊,又是剛剛接受了超格的提拔,短期之內是很難在勢位上更上一頭。所以張嘉貞心態倒是頗為平和,安在所司,與同僚也少有爭執。
但蘇味道與李敬一之間,則就存在著一種頗為微妙的競爭關係,都將今次的選事當作自己官資履歷中重要的一個機會,務求竭盡所能做到最好。
這樣的心態倒是不錯,但人才的選拔給授本來就存在著主觀上的差別,若兩個一絲不苟、固執己見之人在一起共事,難免會碰撞連連。
類似的苗頭在一開始就已經淺露端倪,蘇味道作為吏部尚書,官職上要壓過李敬一一頭。
但某次公廨用餐時,李敬一突然開口問道:「世人常言裴獻公賞士分明、無所錯漏,但今人論古,就與尚書連襟論誼者,似乎所贊也並非必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