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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箭爐一番見聞經歷,還是讓張說獲益匪淺。他此前久在朝中,雖然眼界足夠高,但真正上升到需要朝廷商討解決的胡患問題,已經是頗為嚴重的邊患。至於西山生羌這樣勢力不夠強大的胡人群體,地方上直接就能解決。
長期待在需要高屋建瓴的環境中,張說其實已經有些眼高手低的習性,對於地方事務的處理經驗嚴重不足。意識到自己這個能力上的短板之後,張說也越發的認識到想要在仕途上更進一步,尋求下放州縣歷練確是必不可少。
所以接下來再繼續上路的時候,張說對於同行的郭萬鈞、宋霸子等方伎庶務入官者態度明顯就好了許多。他雖然也不是什麼大族出身,但一朝應舉奪魁而天下知名,本身也是士流翹楚,以清貴而自居,因此對於別樣途逕入官者、包括蔭授解褐的世家勛貴都頗有看輕,認為不是正途。
可是這一次出行沿途所見,無論是蜀中的繁榮富足,還是川西商路上的井然有序,都給他帶來了極大的觸動。
雖然說原本的價值觀念也沒有產生多大的動搖,但卻由此感覺出當今聖人治國術法的廣闊性,用才施治不拘一格,他如果還只是執迷於文辭清貴,無疑是對自身前程的自我限制。
西山道路雖崎嶇,但一路暢行下,一行人很快便抵達了原本的大藏地區,即就是早年郭元振他們在此折騰的附國領地。
故地重遊,且如今行儀風光,遠不是往年過街老鼠一般戰戰兢兢,郭萬鈞顯得很是興奮,也不斷向眾人講述著附國風情並往年事跡。眾人大多初臨此境,也都聽得津津有味,對郭萬鈞所述舊事讚不絕口。
甚至就連張說都忍不住感慨道:「英雄或蟄伏閭里,待時而出。郭君等幾百微眾,竟能於遠境挾王而走,確是壯我國威。」
眾人言談趕路之際,那曾被挾持而走的附國土王早已經率領大批隨員在臨河處等候唐使。早年雖然慘有失國之禍,但對那土王影響似乎不大,肥碩的身軀上裹著一件緋紅的大唐官袍,如今的他已經是大唐藏東州都督,是西康郡國三名州都督之一,早前更曾蒙恩前往長安參加當今聖人的登基大典。
眼見到唐使轉過山路出現在視野中,土王如肉球一般向前滾動而來,遠遠的便叉手道左大聲呼喊道:「藏東州都督、不器蕃裔李宜羚,恭迎天使!城中早備美酒盛餐、奴婢香湯,以洗勞塵!」
附國王室本無姓號,趁著此前入朝觀禮之際,這土王甚至推辭朝廷賜給的封爵、都要當殿苦苦懇求賜姓。當今聖人也是從善如流,便賜其國姓。
畢竟他們李家這個姓氏也談不上多值錢,周遭一圈的胡酋大把乾親。附國舊年曾受前隋冊封,在川西藏東這一片區域勢力並不算弱,曾經也是有著幾萬戶丁口的政權,而且地當唐蕃貿易的要道,對於西康的進一步控略經營都有著不小的意義。
實力不強還是一塊肥肉,比起一些窮橫還不聽話的玩意兒要可愛得多。如今既然積極向大唐靠攏,賜其一姓也不算什麼賠本買賣。
眼見這位附國土王如此熱情恭敬,諸使員們也都頗感自豪。
而那土王李宜羚視線一轉便發現了郭萬鈞這個老熟人,興致勃勃的湊上前親為執轡並笑語道:「郭公竟也隨使入境,真是讓人驚喜!敢問郭震公可曾同來?年前入朝面聖觀禮,憾未能見,歸治後寢食不安、思念不已。我是真心希望震公能重臨陋土,再看一看這一片創功之地啊!」
聽到土王這麼說,在場眾使員們也都忍不住笑起來。他們是早聽郭萬鈞講過故事,這土王自己就是郭元振的功績之一,如今還在熱情邀請郭元振故地重遊,難不成被劫也能上癮?
郭萬鈞也被這土王搞的有些哭笑不得,連忙下馬說道:「震公如今已經在事隴西、鎮戍青海,李都督這番殷情,歸國後我一定如實轉告。此行正使張將軍,同樣也是立朝壯才、聖人心腹,我來為都督引見!」
土王聽到這話,一張油臉上頓時又露出一副更加恭敬的神情,也不知這肥肉成堆的臉頰是如何弄出如此有層次變化的表情。
雖然土王筋骨乏乏,但張說也並未怠慢,下馬與之見禮,然後便直往州城道塢城而去。
附國故地本來就是境域中難得的人煙稠密之地,早年在吐蕃控制中也是東域一個頗為重要的節點,如今伴隨著商貿的興盛也變得更加繁榮起來。
原本的道塢城擴大倍余,同樣是仿照著內地城池的坊市結構,許多活躍在這條商道上的唐人商旅們都在城中購置宅邸倉邸,使得城池更加繁榮。
而在城池周邊,也多有當地土羌民眾們依山壁加樓定居,像早前郭元振他們到來時吐蕃諸軍所在的那一座山城周邊,如今也都住滿了圍繞道塢城提供服務的土羌民眾。
道塢城中的都督府較之往年的土王王宮更宏大數倍,幾乎占據了整座道塢城三分之一,樓台廊閣頗為富麗,又遠不是郭元振等人早年燒掉的那處莊園可以比擬的。只是使團中馬芳看到這樣的格局便連連嘆氣,只覺得哪哪都看著不順眼。
土王李宜羚之所以如此熱情,還真不是存心扮豬吃老虎、賊心不死。此前雖然險遭殺身之禍,但在搭上了大唐這艘大船後,他才感覺到以往所以為的快樂並不是真正的快樂,如今的他生活簡直太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