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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吏部選授之後,諸選人還要前往吏部過官注歷、領取告身,超過限期便等於自動放棄任官的資格。
可真要逃避選授的話,懲罰也是頗為嚴重的,起碼要禁錮十年不得參銓,而且這一棄官的污點也會永遠記錄在履歷中,遇到需要權衡挑選的職缺,便會成為優先淘汰的對象,基本上就宣告了政治生涯的完結。
所以選人們一旦得授,等閒是不敢隨便棄官,除非是遇到父母大喪、需要丁憂的特殊時期。但這樣的情況實在太稀少,想要人為製造巧合,那代價絕對比硬著頭皮赴任要大得多,起碼也得是遺禍數代起步。
每年銓選結束,此類有人歡喜有人憂的情景都會上演一遍,也不乏得授惡官的失意者們湊在一起,希望能夠挑出一些選事中不合理不公正的地方加以抨擊,希望搞大輿論、否定結果。
類似的用心不能說是險惡,也只是人性中偏於負面的一種想法,並以另一種形式對選事流程進行監督。
今年同樣如此,一些得授惡官者在選院盤桓不去,並逐漸的聚集在一起,用各自攜帶的紙筆將選授長名榜記錄下來,特別是對一些好官與特殊的選人們授官情況抄錄下來,然後便湊在角落中加以分析。
一些孤立的事件自然難以分析,可是類似的事件集中在一起進行比較梳理,自然能夠發現潛伏在事物表象之下的一些規律。
選人們首先分析的便是那將近三百個京司官職,然後便陸續發現了一些現象。
首先發現的便是這些得授選人們的功名出身,其中一部分是靖國功臣,另一部分則是開元以來科舉諸科以及各科制舉得中出身者。至於蔭受、太廟齋郎、挽郎等諸類雜項出身,比例則占得極低,只有寥寥數人。
大唐士人獲取出身的途徑並不只有科舉,還有一些比較重要的方式,比如品子蔭授。五品以上便能蔭一子,這便造成了許多的冠纓世家,父子相繼乃至於數代官爵延傳。
這些官二代們起家未必極高,但父輩祖輩早在官場上積累了不菲的資源。那真是恨不能將祖宗八代骨灰都挖出來撒身上壯膽助勢,與時流競爭當時,哪怕選司制度嚴明,也會有各種各樣的隱性優勢發揮作用。
可是一番盤查下來,留用京司的幾乎沒有蔭受官身者,僅僅只有幾名太廟齋郎,年齡也都在三十五歲之上,是經歷了超過十年的守選期才得以參銓,所授給的也並非台省官缺,而是諸寺監的下品伎術官。
「怎麼會這樣?」
雖然說大量蔭受出身者占據好官職位讓人不滿,可現在蔭授者幾乎沒有留事京司者,也不免讓人感覺意外,甚至是有些詭異。
「莫非是嫌京司過於醒目扎眼,索性謀求外州好官?」
不乏陰謀論者如此猜測,並提議直接檢索那些高官子弟們究竟得授何官。
選事喧囂數月,一些家世背景比較特殊的選人也早被摸查清楚,也是時流重點關注的對象,自然被從長名榜上抄錄下來。
這會兒眾人再一一檢索,並不迷茫,可是很快結果又讓他們有些傻眼。
講到家世優異的選人,自然無過於當朝宰相姚元崇之子姚彝。選人們要摸查高官子弟任仕情況,自然也從最顯眼的下手,姚彝的選授記錄第一時間便被翻找出來。
「伏龍縣尉……伏龍?唐家幾時有此縣名?」
有人看到姚彝所授任的官職名稱,頓時一臉的迷茫,開始搜腸刮肚的思索這一個頗為陌生的伏龍縣究竟在何方位。
旁邊有人已經提醒道:「榜上不是寫了,順州伏龍縣……順州,那是聖人收復青海後於海東所設新州,伏龍縣在彼方位,看來是青海偏僻之境啊!」
「姚相公當朝執政,班秩首領,嫡子入事,竟然不能列入人間,雖是避嫌,但也未免有些刻薄了……」
了解到伏龍縣的方位後,便有人忍不住開口嘆息道。新設的州縣,而且還是在剛剛收復、結束戰事的青海,可想而知彼鄉必然是事務繁蕪、民風刁悍。
雖然說高官子弟占據好官位置讓人憤懣,但這也屬於時流價值觀的一部分。姚元崇那麼高的勢位,結果兒子卻被一腳踢到了青海那個新收未治的兇險所在,不免讓人懷疑這個姚彝究竟是不是姚相公親生的。
除了姚彝之外,其他一些高官子弟各所任職也都被搜索出來,結果同樣透露出一股怪異。雖然說這些人大部分都沒有流落到姚彝那麼悽慘,但所授官也絕對談不上是什麼美職,或是人間道諸州參軍縣丞,不要說留在京司,留在關中的都甚少。
「如此選授,選司這位蘇尚書,可真是奉公絕情、風骨強硬啊!」
摸查一番後,有人便忍不住感慨道。在朝高官雖然多數都是壯仕之年,自身仍有進步的空間,但對子弟的培養同樣也頗為重視,謀劃鋪路都是人之常情。
官場上一步落後便有可能步步落後,哪怕是高官子弟也沒有太多時間能夠將幾年光景豪擲在難出政績的位置上。
蘇味道執掌吏部選司,當然也稱得上位高權重,等閒時流不敢觸犯。可若視這麼多人家子弟家世如無物,也算是犯了眾怒,怕要遭受一番反噬啊!
「我們這些初仕末流,也無須為立朝大員多作擔心。終究還是要有聖主明君,包容忠直、見重忠直,所以才有忠直湧現、立朝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