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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已經恢復了行政組織與調度能力的朝廷都不能將這些兵員有效的重新納入掌控中,如果有什麼在野之人能夠做到這一點,李潼非但不會強力鎮壓,反而要把這樣的人才請入朝中給以重用。
這是需要多大的組織與協調能力,才能完成一個中央朝廷都做不到的事情!
但話說回來,這不知所蹤的三萬多人,終究都是受過正軌軍事訓練、且都曾經擁有過征戰經歷的老兵,放任分散於野,若生機還有著落那倒罷了,可一旦迫於生計而落草為寇、為禍一方,普通的鄉民們乃至於州縣一般治安人員都未必會是他們的對手。
可朝廷又不能為了地方上的這一點擾患便分遣大軍,不斷的巡察州縣定亂,還不敢輕易加強地方官府的軍事組織能力。
所以如何有效的將這些人重新納入朝廷管制中來,也是讓人頗為頭疼的一個問題。所以李潼便想了解一下原來的洛陽朝廷是打算如何整頓軍事,希望能稍受啟發與借用。
但挺不巧的是,原來洛陽朝廷負責相關事宜的官員們大部分都已經遇害或是伏誅,畢竟能夠擔當這種重要任務的,必然也是此前朝廷的顯貴與相王心腹。而作為主要負責人的王孝傑,便成了為數不多的倖存者。
聽到聖人所詢問的是這一個問題,王孝傑也鬆了一口氣,繼而便沉思起來並說道:「南衙軍機荒廢已經不是短時,臣舊所擴軍籍主要是采天授之後所參宿衛之眾。五年之內有參宿衛籍名、諸府長上、兵部軍階升降以及比部勾檢細則,衛尉及太僕器械、軍馬使計,合擴南衙在籍之軍九萬七千六百餘員……」
相關事情李潼早已了解,但在聽到王孝傑的講述後還是點了點頭,這種統計方法還算是比較科學且全面的。兵部與諸衛府雖然都有存籍,但就是因為舊籍水分已經很大,所以才要再擴新籍。王孝傑所組織的這一次擴籍因為採納分掌各方的資料匯總而成,相對的也就更加權威。
當然所謂南衙之軍僅只九萬七千人,並不意味著當時大唐只有這麼一點正規軍,單單那時候的行台所控兵力便已經超過了二十多萬,只不過彼此不作軍機透露,李潼不清楚當時朝廷的軍事管理流程,朝廷自然也難以得到陝西道的軍事機密。
講到這裡,王孝傑先是頓了一頓,然後才又說道:「新籍厘定之後,當時脫籍甲員已經超過五萬餘員,如何將亡眾召歸衛府,朝廷也是頗有討論。相王欲分遣諸路都督,就州擴搜,但因都督權重,未敢輕行。時門下侍郎狄仁傑建議當諸大州分設撫軍使,持籍長募,但有舊軍官能合聚三百亡卒就府歸籍者,各給獎犒,但也因見功過慢而不行……」
李潼聽到這裡,忍不住嘆息一聲。他四叔是過於迷信朝廷的統治與號召力,所以希望能通過上層結構快速解決問題。而狄仁傑相對的則就現實一些,希望能夠調動起中下層的組織力,但很顯然這意見有些不合時宜。當時行台軍事已經壯大起來,朝廷是迫切需要儘管壯大力量,難有耐心緩緩積功。
「臣於此中,也有深計。臣本戎馬出身,深知戍卒之苦,一命當敵,後顧則全無依靠,所以卒士厭戰,並非不忠於國,只是擔心家室無所保障。但能宣明賞格,列分州田以養孤寡,譬如聖人早前所創故衣社,府兵何以蜂擁附來?只因這一份存亡救濟的溫情難得啊!」
講到這裡,王孝傑忍不住長嘆一聲:「但使殺敵有功,家室不失犒饗,誰又願意藏匿鄉野、抗拒征命、悽惶苟活?寒卒或不識大體,但也不失利害的判斷,只要賞格明確,事田十畝、竟年勞累,不如勇而陣列、獲功一轉,朝廷何患無力可用啊!」
聽到王孝傑這番感慨,李潼一時間又感無言以對,道理是這樣一個道理,但想要做到又何其艱難。封建王朝宿命般的興廢輪迴,最根本的底層邏輯就是土地兼併。府兵制因此而廢,募兵制的高昂成本又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不過王孝傑的這番感言也讓李潼再次意識到,想要強軍強國,根本原因還是經濟基礎。想要讓馬兒跑,就得讓馬兒吃得飽,如果不能滿足這一前提,再精巧的制度建設或能糊弄一時,終究會遭遇反噬。
後世大唐盛世之所以轟然倒塌,之後便藩鎮林立,與其說是節度使們張揚跋扈、尾大不掉,不如說是底層意志的群起反撲。輝煌煊赫的武功,已經與普羅大眾的利益與生存需求產生了脫節。
一個政權能夠長期穩定的存在,就在於這個政權能夠代表區域內絕大多數人的共同利益訴求。如果做不到這一點,必然會走向崩潰。
李潼之所以這麼急著召見王孝傑,除了擔心那三萬多失聯的南衙衛卒或會作亂地方之外,同時也是想儘快增強實力。雖然與吐蕃方面,眼下的意見是暫以外交交涉為主,可若真的矛盾激化後,朝廷所掌控的兵力越強,自然能有更多的戰略選擇。
考慮到吐蕃特殊的地理形勢,徵調原本的老卒自然要比重新徵募新卒能更快形成戰鬥力。所以將那三萬流散卒眾重新召集起來,既能避免地方上因此產生騷亂,又能讓朝廷短期內兵力有顯著提升。
可是王孝傑這一番話,又讓李潼這一想法產生了動搖。他不是捨不得重賞訪募散卒,可是這樣一來無疑會給朝廷募兵制的擴建開一個成本高昂的先例,而且地方上諸州縣也未必做好了提供養軍的配套設施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