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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美暢留事西京行台,已經讓李旦頗感尷尬。他本來還期待王美暢留事行台,可能是為了在一些問題上偏幫朝廷,但事實證明他想多了。
此前王德妃玉隕宮中,李旦強忍悲情再招王美暢歸朝,但王美暢卻以世無父為子服禮再作拒絕。李旦心知,王美暢是不滿於朝廷待他與竇孝諶名爵差距懸殊,但其人這份態度,也讓李旦對他徹底的死了心。
由於王美暢的緣故,李旦本來打算追德妃以貴妃之禮入葬的想法都不得不放棄,甚至對少子隆業都隱有不喜。
這些外戚們一個個謀計複雜,已經影響到自己一家人的家庭關係。有鑑於此,李旦也不敢將竇孝諶再留朝中,而是授給一樁在他看來同樣非常重要的邊事。
然而竇孝諶在聽到這話後,臉色先是陡然一變,片刻後更直接伏地悲聲道:「臣才器猥下,亂周舊年,謀身尚且無能,身陷囹圄、掐指待死。幸在皇恩庇護,得有生歸之期。老病之身,寄命人間,苦忍骨肉分割之痛,已感生不如死……」
竇孝諶自然不願外任,更何況聽到皇帝意思竟還要找機會與突厥幹上一仗,心情自然更加惶恐。
兵者大凶,誰人能篤言必勝?勝則固然可喜,敗則身敗名裂,甚至有戰沒之危。又怎麼比得上安在中樞,平流進取。
現在眼看著皇帝頗有軍國大計,留在都畿之內無論是內掌禁軍還是謀求宰執都大有機會,此時出使凶兵之地,心裡自然是萬分的不樂意。
竇孝諶心知皇帝心軟重情,為了避開這一要命差事,甚至連橫死的兒女都用來求情。
李旦見竇孝諶老淚縱橫,心下也是不忍。但竇孝諶不提死去的兒女還倒罷了,他這麼一說,反而更加堅定了李旦的心意。
「既然深念往年生死不由自主的淒楚,當下這短時的從容更要緊緊抓住!往年或還有自折退避的餘地,但如今內有國情之困擾,外有宗家孽子之恫嚇,我與諸親好人家,還有什麼退路可言?」
李旦緩步下堂,親自扶起了竇孝諶並說道:「古來成事豈有輕就,但也總是事在人為。舊年吐蕃悍名懾人,若非慎之小兒與之論戰青海,能知賊勢外強中乾、不堪一擊?況如今突厥同樣新舊更迭,默啜僭立,人心不附,此前陝西一旅偏師尚可敗之,勢力因此更加喪失,實在不足為懼。」
「丈人此去,所用亦非身當戰陣、親迎鋒矢,唯在修備諸州軍事,兼撫問東夷諸部,發其能戰之卒,舉其忠勇之士。來年邊中建功積勛者,俱出丈人門下,這也是值得誇耀的事跡!況且如今邊務可稱大困者,俱陝西道在事應當,朝中士物之力所用、唯此一方,在內不失援助,在外廣營策應,唯事而已,更復何懼?」
聽到皇帝這麼說,竇孝諶自知此行應是難免了,只能抹一把涕淚,恭然聽訓。而站在一側的薛稷見狀,卻是心中暗嘆,但也自知皇帝留他在此,並不是為了讓他發表什麼看法,而是為了要通過他向政事堂提交這樣一份任命。
狄仁傑前往大內請見不得,只能在政事堂將事則記錄下來。可是一直到了第二天的早朝,他也沒有得到皇帝的召見,心裡自然已經明白,皇帝是不打算再就此時進行討論,心情自然算不上好。
就算心中深覺此事不妥,但這種事也不適合由宰相發聲、放在朝堂上進行討論,而在早朝中也鮮有臣員討論此事,這一現象更讓狄仁傑心中發堵。
群臣對此事視而不見,並不意味著此事已經確成定局、沒有了再作討論的空間與必要,只說明群臣所關注的重點仍然在於人事調整,不願在這樣的情況下發出什麼明顯違背皇帝心意的聲音。
離開中書省後,狄仁傑的任事重點主要在尚書都省的政務上,政事堂那裡除了當直之日,只有重大的議題事務使員通知,他才會前往。
今天狄仁傑並不在直,退朝後也沒有中使通知他前往政事堂,於是他便返回東城尚書省。歸堂坐定未久,正逢太常少卿田歸道入省奏事,及見狄仁傑坐堂,田歸道便不乏疑惑道:「相公怎麼仍然在堂?禁中傳告大卿入宮議事……」
狄仁傑聽到這話,眉頭已是驀地一皺。而田歸道也察覺到此事有異,尷尬著轉開話題,辦完了自己的事情後便匆匆離開了尚書省。
送走了田歸道後,狄仁傑歸堂端坐,默然良久,然後吩咐吏員奉上紙筆,提筆伏案書寫辭呈。
然而他這辭表還沒有寫完,外堂又有人語聲傳來,吏員通傳乃右金吾衛大將軍權善才求見。狄仁傑思路正雜亂,提筆不知該做何言,聞言後便放下了筆,行至廊下去迎權善才。
「今日政事堂會,相公何以不豫?聖人告在朝三品以上,各舉能事方牧者選授諸州,末將為薛侍郎所薦,出為趙州刺史。莘國公竇散騎,則出為幽州都督,領東夷都護……」
權善才大步行來,見到狄仁傑後,神情有些不滿。在他看來,如此人事調動的大動作,狄仁傑沒有理由不知,但卻沒有提前知會他一聲,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聽到權善才的話,狄仁傑嘴角微微一顫,片刻後才語調低沉道:「此事我實不知……」
權善才正舉步往衙堂行來,聞言後腳步頓住,張張嘴欲言又止,但片刻後還是轉身便走,只是行出幾步後又停了下來,回身對狄仁傑抱拳道:「相公請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