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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則天當然不是為了追究故事,聞言後便又長嘆一聲,將聖人的手掌擺進自己手心裡握住,然後才又說道:「你祖母終究不是往年境遇,沒有了權勢壯力再去關照親員。往年一念的計議,便可以給我孫兒一番庇護保障。可如今羸弱老婦,卻需要親徒們供養呵護……」
這話聽來自然讓人覺得有幾分辛酸,李潼反手握住武則天更加削瘦的手掌,並嘆聲說道:「生老壯弱,人所難免。這也是人倫大道需要奉行不悖的原因,往年祖母呵護我生長成人,如今少輩才有能力供養親長頤養天年。」
「知你孝心深厚,否則人間哪還有此老婦容身之處?」
武則天先是微笑一聲,然後才又拿起那經文原本說道:「此經是祈求家國安寧,兒郎凡所建事,都能成功……」
李潼聽到這裡,才依稀有些明白:「祖母是不放心西康此番用事?」
「皇帝你深謀機敏,立朝大臣也多才高周全、精英之選,你們君臣既然做出了這樣的計議,想必也是有著一番自己的道理,又豈由我這老婦厭言干涉。」
武則天早已經不問朝中軍政事務,儘管覺得朝廷此番用兵於西康並不妥當,但也並沒有發聲質疑,而是默默返回自己的寢宮。
可是現在祖孫在此寢宮之內,周圍又沒有別的閒雜耳目,講到此事時,武則天終究還是沒有按捺住心中的憂慮,在稍作沉默後才又開口說道:「你祖母當事的舊年,朝廷便已經有攻略西山以圖攻吐蕃的計略,但是因為現實諸多困難,最終還是沒能付諸行動……」
這件事李潼當然知道,當年朝廷作這一番討論、希望能夠在西山方面開闢一個與吐蕃作戰的新戰場的時候,他已經來到了這個世界並已經初步融入了時局中去。
當年大唐對外方面情況不容樂觀,且不說高宗年間與吐蕃的兩次青海大戰都以失敗告終,武則天所派遣的韋待價也遭遇了大敗,使得整個朝廷對於西線戰略都不報樂觀之想。
適逢當年有吐蕃大酋受不了噶爾家掌權、連年徵發無度而舉部向大唐投降,所以朝廷便產生了繞過隴右青海、從別處向吐蕃發動攻勢的想法,本質上也是被噶爾家給打怕了。
武則天又繼續說道:「西山峰嶺崎嶇,並沒有通衢大道可供大軍出入其間。而且彼方生羌雜胡部伍繁多,難以統聚凝合,非但不能有助軍勢,反而會極大幹擾到大軍的攻討行動。況且山南並無精甲勁旅,唐家創業以來,便少有從彼方謀劃軍務大計……」
雖然說武則天本身在對外的軍事計略上並沒有太出眾的才能,但她所陳述的這幾樁事則,也是客觀存在的深刻問題。哪怕到了如今的開元新世,相關的情況其實也並沒有改變多少。
西山的交通環境之惡劣是有目共睹,雖然隨著唐蕃貿易的發展,許多新的道路都被開闢經營出來,但這些通道用來人貨通行已經頗為勉強,但卻並不適合軍隊大規模的行軍前進。
至於彼方的生羌土蠻,那就更不必多說了。雖然整體上實力並不算強,但作為當地土生土長的邦部勢力,依託於那複雜的山林環境游擊流竄,對大唐與吐蕃而言都是一個倍感頭疼棘手的麻煩問題。也正因此,大唐才將吐蕃使者歸途遭害的罪名扣在西山生羌頭上,因為根本就無從查證。
而山南沒有精兵,這也絕不是在搞什麼地域歧視,是與大唐立國的整體國策所決定的。山南道兩大區域,第一便是黃河中上游的荊襄,這裡長期都是南北朝時期南朝的分陝重鎮,南朝每有北面用兵的舉動,荊襄都是首選的發兵地點。
大唐立國,以關中為本位,又怎麼會大力發展荊襄軍事,讓近在咫尺的外部擁有著威脅關中腹心安全的力量?多年整治下來,彼方軍事基礎極為薄弱,否則當年武則天也不敢將李顯軟禁在山南州境內。
蜀中四塞之鄉,那就更加不可能大力發展軍事了,只能作為關中的後花園而存在著。
這幾個因素的存在,讓永昌舊年朝廷不得已放棄從川西向吐蕃進攻的圖謀。而到了現在,相關的情況仍然沒有太大的改善,武則天有此憂慮也是理所當然。
雖然歷史上大唐也的確在川西開闢了新的戰線、且在與吐蕃交戰的過程中勝果輝煌,這其中代表人事就是中唐名臣韋皋大敗吐蕃。但韋皋的勝利是建立在吐蕃已經完全控制隴右、朝廷已經別無選擇,對西山諸生羌部族經營統合已經極為深刻,而且朝廷暗弱、軍政大權幾乎完全下放地方的基礎上。
可是現在,這幾個條件顯然都不能達成,所以無論眼下兩國實力對比如何,從川西向吐蕃發動進攻都絕對是一次非常冒險的軍事行動。
見武則天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李潼便也不再繼續賣關子,而是笑著解釋道:「若只因此讓祖母憂計於懷、夜不能寐,那大可不必。因為,朝廷此番山南計略只是惑敵之計,軍略大計始終都集中在青海方面!」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武則天聽到這話,頓時間也是瞪大了眼,一臉的驚疑。
「西康地處偏遠,危在山外,本就不適宜大動干戈。若真的兵鋒強用,則正中賊之下懷、入其險謀之中。即便是勞師怒攻,收回了西康,於我邊務攻防並沒有實際的大補。況此境離賊近而距我實遠,賊旋來旋去,必將不勝其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