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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坊間偏僻之處,權楚臨才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斥罵道。
祚榮抬起鞭痕密布的臉龐苦笑一聲,澀聲說道:「郎君現在的困苦,日前我也飽有領受,宗家隱私糾纏,卻讓我等下員遭受殃及……我心中未嘗無怨,若此王註定不恭,何不直接引刀斬斷?」
「你這下胡蠢計,言則簡單,事中的艱深隱秘,你又能看知多少!」
權楚臨心中自是暗恨,聽到祚榮如此抱怨,又忍不住斥罵一聲。
他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同這個看似尚義、實則奸惡的胡人相處,但又擔心其人或還不清楚當中所蘊藏的兇險而言行不夠謹慎、連累到自己,所以也就由之跟隨,準備回家後再告誡一番這當中的利害。
入戶中堂坐定,權楚臨一通分講,祚榮自然也是連連驚詫作態的配合。只是在垂首聽訓的時候,眼神總忍不住向堂外一株大樹瞟去。
「我告知你的事機利害,你一定要深記心中、切忌有犯!」
權楚臨見祚榮仍有幾分心不在焉,便又皺眉厲聲道。
「明白、明白!」
祚榮自是連連點頭,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指著堂外大樹詢問道:「請問郎君,此一株樹冠何處得來?」
「是我先父舊事萬年縣時,縣廨翻新需作砍除,先父感念此樹頗有遮陰之惠,所以使錢典出移植中庭。」
雖然有些不滿祚榮的不知輕重,但權楚臨還是耐著性子解釋一番。
祚榮聞言後自是連連感嘆府君長情、眷顧人物,接著便又點頭道:「怪不得,我入戶便見此樹異態,絕不是尋常民戶中能夠生長滋養出來,原來是出在了官門。郎君觀其頂蓋三重、狀若華蓋威幢,實在是神異不俗!雖然是從官門移出,但也絕不是什麼樣的尋常門戶人氣能夠養活成材啊!」
「祚大你還懂得觀風望氣的方異之說?」
權楚臨聽到這裡,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趣,又開口問了一句。
「我並不懂,只是少時受先父教傳,略知幾分。先父舊於營州確有幾分異能,舊者契丹賊酋李盡忠作亂,東胡諸部多有應從,唯我先父知其必亡,寧死不從。果然事如預期,賊徒驟起驟亡,受其牽連者不知凡幾,唯我家能免事外,先父雖然罹難,但總算是給兒孫留下一份生計,得幸入朝供事,雖然也談不上勢位興盛,但跟其餘動輒滅族者相比,已是極大福澤……」
祚榮先是感慨舊事,旋即又轉過話頭說道:「此樹能夠移活,戶中必有非凡人氣滋養。敢問郎君是否三月生人?又或府中有三月出生的丁男?」
「那你卻料錯了,我是八月生人,膝下庶出一子則在四月。這又有什麼說法?」
權楚臨回答道,同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可惜了,三月龍興,若庭生幢蓋張遮庇護,那可是貴不可言的命格……」
祚榮先是一臉惋惜的嘆息道,旋即又擺手說道:「這也是一幸,如此命格器具不該生在民戶。方今盛唐雄世,實在不容如此……唉,我一時雜說,郎君不要在意。但既然大緣不符,此樹還是不該久留,趁早砍去、可以免生事端!」
「你這胡奴,也是淨說胡話!此樹我先父所植,預示如何都是先人惠澤,豈能更改違背!」
權楚臨聞言後笑罵一聲,只覺得祚榮信口開河,也並不放在心上,轉又叮囑一番,才將他打發出門。
送走了祚榮後,因知夫人還沒有就寢,權楚臨便坐在中堂,無聊時視線落在庭中樹冠上,往常見慣的場景因為祚榮胡說提及,一番打量後倒真覺得這樹冠的確有幾分像是華蓋,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別樣的感受。
待到門仆稟告夫人已經入睡,權楚臨這才走出中堂,直往側廂妾室房中行去。
大婦雖然得體包容,但對外宅妾室也不會過分關懷,這妾室所居一間小屋,兒女俱都擠在一處。權楚臨來到時,已經睡下的兒女們又被驚動起來。
見到乖巧伶俐的庶子,權楚臨不免又想起祚榮那番胡說,他雖然並不當真,但卻難免遐想感慨,拍著兒子的額頭嘆息道:「可惜、可惜,終究只是一個賤器命格,若能生在三月的話……」
「夫郎何出此言?」
那妾室聞言後臉色便有幾分不自然,張口詢問道。
權楚臨既不將此當真,也就不作隱瞞,隨口將祚榮剛才幾句閒言道出,而那妾室在聽完後,卻驀地雙肩一顫,直接將門窗關緊,趕走了兒女們後,才跪在權楚臨面前顫聲道:「這是一位真有道行的異人啊!夫郎既言此事,妾也不敢再作隱瞞,當年孕信入懷,夫郎卻一別數月,後來返回尋找,妾因知三月命犯主母惡月,恐她厭惡小兒,才詐稱小兒生在四月,但其實是生在了三月里……」
權楚臨聽到這話後也是一驚,回想舊事,臉色也不免變得鄭重嚴肅起來。
當年因為夫人管束嚴格,他也沒有餘錢支撐外室花銷,的確有幾個月斷了往來,直到得知妾室生下男丁,這才硬著頭皮懇請夫人將這母子接回邸中養起,孩兒的生日也只是聽妾室告知,並不確知。
「這、這難道……我家,嘶、此事不能馬虎!」
想到祚榮那一番言辭並當時表情神態,權楚臨一時間既有震驚慶幸又有懼怕,良久之後才陡地嘆息道:「這惡婦、這惡婦!因她妒海行浪,險些壞了我家門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