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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潼聽到這話,倒是愣了一愣,片刻後才悵然苦笑道:「娘子這麼說,倒是訴出了我的真心。人若只是身無長物,倒也能存心壯烈,少有顧慮。但若能掙扎出一點淺末所得,反而患得患失起來,深恐失去。」
「就是這個意思、我覺得、覺得,大王你本也沒有必要包庇我,可你這麼做了,讓人心暖得很。那天你說肯留下我,我見你、見你周身都是光輝,只覺得哪裡都好,不想你變壞、我知不該強求人,但又管不住自己心裡怎麼想……想你待我好,不想你變壞!」
少女講到這裡,已經隱有啜泣聲,晃著腦袋垂下頭髮遮住臉龐,哽咽道:「我不能說了、求大王蓋回箱子,這樣好醜……」
聽完少女這番辯白,李潼不免沉默下來。
他聽過許多話,說過許多話,但能夠這麼坦率,把自己的小人心腸說得這麼直白的,還真是很少聽到,以至於隱隱覺得少女這是指桑罵槐說他:別管什麼道理,對我不好,就是壞蛋!誰對我好,我就訛誰!
想到這裡,李潼倒想安慰一下這個靈魂知音。
不過聽到少女直言姿態好醜,他還是忍不住笑起來,抬手拍拍少女發頂,不避親昵,並安慰道:「娘子不必憂愁,我對你也是幸逢知己。人生在世,不必強求內外坦蕩,能有一二人坦露心跡,也是福氣。我今天攜你出門,也是想做壞事,你想不想聽一聽?」
「不想聽,我又不是真的壞、肯說這些,還是不想在心裡太對不住你……」
「還是聽一聽吧,見不見得到前行那綠袍老物?他今日登門想要害我,卻被我砸了滿頭傷疤,現在我詐他隨行,是要害他……」
李潼也是興致偶發,想要跟人稍作傾訴,心裡負面事情積攢太多,覺得整個人都偏向陰沉。這些陰祟算計又不好跟別人說,眼前這個少女倒是一個不錯的傾訴對象。
少女嘴裡說著不想聽,但當李潼開口,耳朵還是豎起來,調整身姿半跪在箱子裡,手攀箱沿直起上半身探頭望去:「怎麼這樣?他為什麼要害大王?」
「人事糾紛,哪有太多為什麼。你家惡親又為什麼要欺你?我不想害人,人卻來害我,盼能攫取利好,這也並不稀奇。」
李潼倒不覺得自己在把人教壞,生人在世,誰又有資格天真無邪,他接著又說道:「知不知我要怎麼害他?」
「家裡不好掩埋,把人騙出城外殺掉?這也太、太……」
少女轉回頭,咋舌瞪眼,一臉的於心不忍。
李潼見狀頓時有些凌亂,你比我狠多了,憑什麼這幅表情看我?
「不是要殺他,殺人太粗暴。」
他抬手扒拉開覆在少女臉龐的髮絲,的確有點丑,撥開就順眼多了:「要害我的,不只這一人。還有另一個,更麻煩,近日派兵圍坊便是他。這兩個人,各有各的權柄勢位,處心積慮要害我,我卻不好出面去反擊。幸在近日都邑有場風波,一戶人家鐵定遭殃,我要把這三家連在一起,將他們一窩清走。」
少女倒沒問李潼為啥這麼遭人恨,見他一臉智珠在握的篤定,眸中頗露驚嘆,低聲道:「大王真是厲害,那、那麼,能不能把楊家也連起來?」
李潼聞言已是滿臉黑線,少女則一臉尷尬道:「我只是隨口一說、以為很容易……想要嚇一嚇他們。那麼大王打算怎麼連?我、我也想學一學,阿舅一家太可惱,不給他們一場驚嚇,他們只當我軟弱!」
見少女眼神不乏促狹期待,只當這是一場惡作劇,李潼有些無言以對,嘆息道:「這世上,許多際遇悲慘甚於丟掉性命,你要想清楚,是不是想讓你阿舅一家生不如死?」
聽到這話,唐靈舒小臉頓時一寒,轉又擺手道:「這麼嚴重?阿舅雖然害我,但也養育過,那還是不要連了。不過,那幾個要害大王的人,他們該是很壞吧?」
「他們壞不壞,與我關係不大。但如果他們過得好,我可能就活不了。」
少女聞言後又抽一口涼氣:「那就是壞得很啊!我家大父常說,好生是天德,害命自殺之!說的就是愛惜人命那是蒼天才有的品德,誰想要謀害我的性命,就要殺掉他!大王不能只是連一連,否則他們還要害你!」
見少女一臉敦敦教誨,李潼不免感慨,唐休璟這家教也真是霸道。
第0138章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神都洛陽雖是權貴雲集之大都邑,但少王儀仗出行還是非常的引人矚目。特別車行到洛水沿岸坊區時,水陸並濟,行人眾多,繁華喧鬧數倍於偏在東南方位的履信坊。
李潼對於洛陽坊間世情一直頗有興趣,可無奈出宮以來就受到監視威脅,除瞭望朔朝會,幾乎不怎麼出門,更是無從細覽閭里人情風貌。
今天也同樣如此,隊伍在行過新中橋便引來左右行途人眾駐足觀望。以往這種時候,李潼難免還要掀起車簾帷幔欣賞沿途風景,這一次卻連帷幔都不便掀起來,吩咐加速前行。
若僅僅只是王府仗身,在熱鬧的橫街上反而不好肆意驅趕行人。不過前方導引者乃是傅遊藝並一眾合宮縣衙役,便少了許多顧忌,於前方盡責的轟趕著行人,使得車駕得以暢行而過。
隊伍行至洛北上林坊外橫街處,迎面便有十幾名僧徒策馬行來,一個個精壯威武,腦殼鋥亮,望上去絲毫沒有沙門子弟該有的慈眉善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