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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離開上陽宮,上官婉兒也非孑然一身。有一些宮女、宦者之類出宮後無處投奔、又無以謀生,她索性招聚在自己身邊,同往西京而來。
「唉,深居百般好,入世千種難。我也不是頹言自困,但舊年所歷艱難……人間雖然廣大,但如果沒有勢力相傍,哪有一份安樂長守啊!罷了,不說了,知你心厭,我去後車看顧阿姊。」
鄭休遠見上官婉兒眉頭隱蹙,訕訕住口然後便往後車行去。
「待制、郎、郎君,我們也都是各有技藝傍身,一定不會成為拖累……」
待鄭休遠離開,同在車中的前宮女柳安子一臉緊張地說道。
上官婉兒聞言後,拍了拍這小娘子臉頰,笑語道:「傻娘子,我不怕你們拖累了我。反倒是我,拖累了你罷?雍王妃使你隨著我,怕我坊居愁困、無以為生,緊要時著你求助?」
「郎、郎君知道了?」
柳安子聽到這話,臉色不免有些慌亂:「我不是有意隱瞞郎君,只是王妃囑我……」
「王妃端莊大氣,如此才堪配名王。情義我自領受,但如果你跟隨我不慣受一份貧寒,入京後且入王府復命罷。」
上官婉兒嘆息一聲,既有幾分欣慰,又有幾分悵惘。
過關後一行人於關城前小頓片刻,等待原本的車駕被引回,而後便見仍有一群行人正向塬上行走。
「那些都是失家的游食,塬上有湯餅派送,讓他們能果腹養力繼續西行。」
引車返回的鄭休遠解釋道,並不無感慨地說道:「過關前我真是小覷了行台政治,只道此境設卡索錢只為斂財,沒想到一入關西,便惠政鋪陳。這一篇《燕子賦》,過關者人手一帖,只要能深記頌唱,沿途都有湯餅施放,養活亡人。據說凡附州縣,只要能提筆寫成,一字便分田一畝。」
「寫一字得田一畝?」
聽到鄭休遠這麼說,同行諸眾包括上官婉兒都驚詫不已,上官婉兒入前接過鄭休遠手中字帖,見這字帖尺余見方,通篇兩百餘字,少有重複,且都日常俗用的字眼。
似她這種幼來便飽讀詩書、接受良好教育的人,這自然不成考驗,覽過一遍即能手寫無誤。但對於一些生人以來便目不識丁的鄉野亡人而言,這考驗也不可謂不難。
「雍王殿下這是要將經義教化播入鄉野,囊括王民啊!」
上官婉兒玲瓏心竅,聽到這不尋常的令式,稍作思忖便明白過來。這一篇字帖字體莊雅端正,正是雍王手創的新楷,只因雍王名號、爵號俱變化無常,時流索性名以名王楷,特別是深受台司官員推崇,幾乎成了朝廷行政文書首選字體。
當然手中這字帖絕非雍王手書,刻板呆滯,滿是匠氣,甚至都不像是人手寫成,更像是諸佛寺宣講經義所用的印帖。如今被行台化用過來,便成了行台教育萬民識字明義的妙招。
除此之外,鄭休遠還領回了另一份印帖,這倒不是什麼教人識字的字帖,而是一份長安行市日用百貨的物價單,是商賈們喜好的東西。
但不唯商賈,當鄭休遠看到這一份清晰明白的物價單後,都忍不住說道:「兩京行市時貨竟然有這樣的懸殊差價,眼下未及地邊,不如短留幾日,容我返回關東,籌備一批時貨入京,輸給之餘,也能稍補行途耗用?」
講到這裡,他又加了一句:「眼下塬上演武,雍王殿下正居此練軍,此時前行,路途上怕也障礙多多……」
「就如舅父言,不要貪利,適量即可。」
上官婉兒聞言後稍作沉吟,然後便點頭說道。她也說不清是被舅父所言理由打動,又或流連斯境、不舍前行。
鄭休遠將一行人安排在潼關西境的客邸中,然後便又率領十幾員僕從過關返回關東,以那份物價表格為指引收販一批物貨。
行台演武場景,自然不可能向民眾公開。但塬上竟日鼓號喧譁,也讓周遭境遇蜂盜膽寒、匪蹤絕跡。整條潼關道上,也是治安大好,幾近路不拾遺。
上官婉兒一行投宿的館驛毗鄰驛路,這一天突然一隊騎甲造訪,細細盤查在宿客旅。她們這一行百數人幾乎都是出自大內,氣質自然迥異於民間,特別一群幾十名中官宦者,面相上已經可以看出與尋常男子的不同,自然也就遭到了重點的盤查。
上官婉兒在神都時,幾乎是宮中內相,如今離宮入野,一應的告身文書自然也安排妥當,一眾人只是宮中放遣的舊宮人,準備前往長安定居。
類似的情況並不罕見,特別是在神都革命之後,神都諸宮苑間遣放大量宮人出宮。這其中就有相當一部分人原籍關內,舊年隨聖駕前往神都,離鄉十幾年之久,驟離大內、無所適從,首先想到的就是落葉歸根,返回長安定居。
「原來是宮用舊人,失禮了。」
負責盤查的兵長驗看文書無誤之後,態度也不失有禮,特別眼見上官婉兒隱為眾人之首,氣質、相貌都是脫俗,想了想之後又贈給一道加署兵符軍印的關條,說道:「請貴屬妥善收好此道關令,陝西諸州雖然少有蜂盜肆虐,但卻難防州縣大戶擄人為奴。特別出宮舊人,尤需防備此事。有此關令在身,遇事直訴官府,可以不失庇護。」
豪門擄人蓄奴,行台雖然重點打擊,但也屢禁不止。一些豪強稱霸鄉土,就喜歡玩點野路子,對於宮用舊人那更是垂涎無比。上官婉兒一行這麼多人,若真被豪強盯上,處境怕是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