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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入席閒聊幾句,待到府吏通報說派往府外的國官大農馮昌嗣已經返回等待召見,他便起身離開,另往偏廳去。
眼見大王離開,劉幽求也連忙起身跟上。經過此前一番敲打,劉幽求已經很能進入狀態,原本那種進士出身的自視甚高已經大大收斂,算是擺正了自己的位置。
「李少師入府,府中訪客漸多。昨日宴後,又有許多拜帖投入求謁,請問大王是否要循常接待?」
劉幽求跟在少王身後,小心請示道。
李潼接過訪客名單掃一眼便又遞迴去:「若為李少師來,請少師自度。若為自薦求用,長史等考核擇錄,關鍵是要身世清白,品格可判,不要納垢府中。」
講到這裡,他又掃了中堂一眼,說道:「府中三長史,李少師方外清客,張長史世務浸淺,出入禮賓,擇善聯誼,還要仰仗劉長史勞心。諸如夸言標異、屈志忿聲、孤僻狹隘之類,還是不可設席常待。」
「卑職明白,清貴之地,不納厭聲,一定謹慎擇客,不亂典雅。」
心態擺正後,劉幽求進步很明顯,已經漸漸能夠把握少王言中意味。
李潼對此也很滿意,對劉幽求點點頭表示滿意。
他們兄弟還沒任職入仕,王府是主要對外聯絡的場所,日常往來何人也需要慎重選擇,或文學、或方外,但還是要區別排除憤世嫉俗、妄議讖緯者。
劉幽求很有潛力可挖,他打算再帶一帶便把這方面的事情逐步交給其人打理。人事磨練純熟起來,也能派上更大用場。
偏廳廊下,正有一名青袍、幞頭的年輕人站立等候,眼見少王行來便趨行上前叉手見禮:「卑職見過大王,昨日出城巡視田邑,歸城時坊門已避,便暫住外坊……」
「入廳詳說。」
李潼對年輕人招招手,當先步入廳中,年輕人便也連忙跟隨上去。
「家事繁忙,卻少人力驅用,田邑諸事,有勞昌嗣了。」
看到年輕人恭立席前,李潼抬手示意他入座答話。
這個年輕人名為馮昌嗣,前兩天薛懷義推薦入府。彼此關係也打聽清楚,馮昌嗣乃是薛懷義的故親從子。薛懷義肯將自己的侄子推薦入王府任事,李潼意外之餘,也頗感欣喜,如此一來,彼此關係也算是更緊密一層。
而更讓他欣慰的,則是這個年輕人馮昌嗣居然不差。稱得上是一表人才,畢竟薛懷義本身也是皮囊俊朗。但更讓李潼感到高興的,還是這個年輕人性格,簡直看不出來是薛懷義的侄子。
其實只要薛懷義開口,他侄子究竟是個什麼貨色,李潼肯定也要收下來,當然肯定也要量才而用。
這個馮昌嗣並沒有他叔叔那種張揚外露,反而很有些踏實淳樸,入府幾日也不見他宣揚與薛懷義的親屬關係。更難得是能粗識文字並通曉算學,此前便打理白馬寺一些田邑並產業。
薛懷義邪路驟顯,這一生都很難再過正常人生活,給侄子取名「昌嗣」,可見也是寄望深重。將家門這個傳嗣希望推薦給李潼,想必也是在經過禁衛謀亂一事後充分意識到世道險惡,才作另外布置。
如此做法,倒給李潼很大安慰。他與他奶奶不常見面,只能通過蛛絲馬跡去窺度心意,遠不如薛懷義那麼親近。薛懷義肯將侄子推薦到王府任事,可見在這個幸臣看來,武則天在主觀上是沒有迫害孫子的跡象。
當然,人在時局中,主觀意志或多或少都會受到形勢脅迫,武則天也難避免。她要真能事無巨細、將局勢完全控制在手,也不會發生禁衛蠱惑薛懷義作亂的事情。
正如李潼將唐休璟的孫女收養在西園,但如果後續真有太大的麻煩,他也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放棄包庇。
說到底,只是從容時一點施惠,但是否要堅持下去,還是要基於當下的利弊權衡。他奶奶對他們,應該也是這種態度。
馮昌嗣端坐在席,將田邑諸事稍作總結,然後又拿出一卷籍冊,恭敬的擺在李潼案上。
李潼展開籍卷,看到上面有關記錄,內容有些失於條理,田邑面積、莊戶屋舍、農具倉儲之類,紀錄的分散雜亂,字跡也遠談不上端莊。
但也能看得出,記錄者態度還是很端正的,除了文字記載之外,還有簡筆勾勒的圖畫,圖畫倒是很翔實具體,就連田莊內外所植槐柳樹木都標註得很清楚。
「府下永業並賜田,合在兩百七十頃,旱田、坡田一百二十頃、桑田、果園六十四頃、水田……」
馮昌嗣繼續陳述,手中雖然沒有籍卷,但卻言之極細,可見是將這些數據都牢記心裡。
李潼坐在席中,提筆將馮昌嗣所言數據又在紙面上複寫一遍,等到馮昌嗣講完,他吹乾紙卷墨跡,擺手對馮昌嗣說道:「入前來看,是否有錯?」
馮昌嗣小步上前,垂首便見紙面上是縱橫勾勒的一張圖表,橫列一欄是田數、農戶、碓碾、桑木、果株、禽畜等等田事有關的種類項目,豎列一欄則就是各個田莊的名稱。
如此羅列之下,各個田莊所有資源的數量便清晰直白,一目了然。
「薛師引你為用,我將田事付之,也見你勤懇任勞,自然信得過昌嗣。」
李潼將那表格推在一邊,又對一臉羞愧之色的馮昌嗣說道:「人間諸事,各存機巧。人力畢竟有窮,但世事無窮,誠心但卻拙用,無補於事。但若能巧力妙施,則事半功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