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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唐國羈縻之法確有宏度,我家亦絕非羸弱無能之門戶,若真投唐,即便不居青海,想也不失一展抱負之處……父輩舊投山南,幾十年煊赫家聲已經享盡,而今入唐,兄弟繼力,必也不會泯沒於俗,寂寂而亡。先人蔭澤確是可惜,但若果真勢不能守,不如別處另闢生天,不作守戶待死之犬……」
欽陵聽到這話後,先是默然片刻,然後才抬頭苦笑道:「你離城東行不久,五弟便也動身,往西康去了……」
「這、這,五弟他怎敢……即便眼下同國中討論共抗唐軍征師,贊普必然不容阿兄你再掌權勢啊!」
贊婆聞言後,頓時一臉驚怒地說道。
「贊普不能容我,難道唐國的聖人就會容我繼續存活?」
欽陵講到這裡,神情失落之餘又隱隱有著幾分自豪:「你兄如今雖成人間厭客,但世道幾人能得此兩國英主忌恨?後路如何,我已經有了選擇。半生功業,壯極青海,此方水土之外,人間縱有繁華之處,不是我的埋骨之鄉!」
「阿兄,你這是要……」
贊婆還待發問,欽陵卻擺了擺手,有些疲倦地說道:「往來奔行辛苦,你且退下休息,養足精神,待我家來日再有壯聲於青海!」
第0934章 德祐農本,社稷之福
三月初,朝廷的征討大軍進入隴右,而蘭州的金城則作為聖駕駐蹕所在,隨著聖人抵達金城,隴邊諸文武官員們也匯聚於此,迎接聖駕。
金城是隴右最大的商貿中心,特別是過去幾年時間裡,繁榮度更是得到了極大的提升。跟李潼早年赴隴時相比,城池的規模擴大了一倍有餘,城南是一座特大的市貿榷場,其熱鬧程度甚至都不遜於長安兩市,而西蕃商貨的集散規模更是遠遠超過了內陸。
為了避免地方上的人物浪費,李潼在離京前夕特意下令此番赴隴務在征伐、聖駕不需入城安頓,也就不必大興土木、築造行宮。
但言雖如此,蘭州與隴右這些官員們卻也不敢冷落聖駕、尋常接待。聖駕在行的這一個多月時間裡,隴邊官員們會同諸方豪酋,緊張籌備迎駕事宜。雖然不敢違抗聖人旨意、勞民傷財的修築館閣宮殿,但也通過別的方式將這一份敬重表達出來。
既然聖人表示收復青海之前、不必入城安頓,那麼他們便在金城附近的郊野修築了一座規模極大的行營。而這座行營中最核心、也是最醒目的就是一座供給聖人居住並處理軍政事務的大帳。
這座大帳高達數丈,帳幕本身便由上佳的皮氈錦料綴接而成,覆蓋了方圓數里的面積。而在帳幕外部,更是用各種珠玉寶石拼繪成日月繁星、山川河嶽等各種各樣的圖案。無論晝夜,放眼望去,這座大帳都籠罩在一團寶光之中,仿佛一座落入凡間的仙山洞府。
為了打造這樣一座能夠匹配並彰顯聖人威儀的大帳,隴邊官員與諸部豪酋們也算是群策群力,地方官員們負責調集能工巧匠、設計形式,而諸部豪酋們則負責捐獻物料工耗,特別是西域石國、康國等本身不以武力著稱的邦國,更是承擔了大部分的物料消耗。
迎駕之際諸多繁禮不需贅言,很快隴邊諸員便拱從著聖駕來到了城外的這座大營中。而入營之後,眾人的目光很快便被聳立在營地中央這座碩大華貴的大帳所吸引過去。饒是長安人眾見多繁華風物,看到這樣一座奢華氣派的大帳,一時間也都忍不住驚嘆連連。
聽到長安隨從諸眾的感嘆之言,隴邊官員並諸部豪酋們也都鬆了一口氣,慶幸這一次迎駕並沒有失禮。
營地中央,當李潼步下大輦時,視線只在這座華美大帳上短作流連,很快便收了回來,繼而便環顧四方,臉上並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變化。
可是當他視線落在腳邊,看到被碾壓平整的地面上有幾株嫩苗正頑強的破土而出,臉色頓時一沉。
他蹲下去俯身用手指捻了捻尚未舒展開的嫩苗葉片,然後便站起來,轉頭望向後方的從駕人員,視線在人群中游弋一番,抬手直向蘭州刺史段達,示意其人上前。
見到聖人有此舉動,段達心中已是一突,忙不迭趨行入前,垂首聽命。
「此處營地,原是作何使用?」
李潼撣去指尖上的塵土,望著段達凝聲說道。
「稟聖人,是、是耕土……」
感受到聖人嚴肅的目光,段達額頭上已經是冷汗微沁,但也不敢隱瞞,只是低聲回答道。
聽到段達的回答,李潼神情更加的嚴肅,指著段達沉聲道:「天時流轉,百姓用功。農桑之業,社稷之本,生人之本,豈可如此作賤!朕典兵赴隴,謀復青海,本為永固邊防,益我隴邊子民生計,今寸土未闊,已經先害隴人養生之田、損害農桑之計。爾等守牧之官,該當何罪?」
聽到聖人如此斥責,段達更是臉色大變,忙不迭匍匐在地、叩告請罪:「臣施政無方、用命無術,臣有罪、有罪……請聖人降罪,宣達德義!」
眼見到這一幕,隴邊諸官員們頓時也都心弦繃緊,紛紛叩地聽訓。
「蘭州刺史段達,當春務農之際,圍田害苗,大失牧治德政,有違朝廷養生之義,奪其品秩,白身守事,如有再犯,諸罪並懲!」
李潼視線從段達身上收回,轉而望著隨行赴隴的宰相王方慶說道:「另擇行在人員,各給巡田使命,分赴州縣,檢點得失,在治者有害農本之官,一概懲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