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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嗣只聽不問,倒讓太平公主暗鬆了一口氣。她心中不無擔心,如果兄長問起豆盧欽望何在,自己並不知該要如何回答,在向皇嗣介紹時流的時候,也是儘量少涉其餘。
因為南省發生豆盧欽望之事,眼下局面還頗有混亂,所以皇嗣也只能暫時被安排在則天門內的政事堂中。
此時的政事堂前,有十幾名大臣正在此恭立等候,當皇嗣儀駕行至此處的時候,一個個神情激動的趨行上前。
車駕停下後,太平公主先一步下車,並將皇嗣攙扶下來。這時候,東方一點金光躍出了宮牆,朝暉灑落下來,也讓皇嗣那錦繡的衣袍泛起了一層色彩豐富的光暈。
「臣等恭迎皇嗣殿下!」
眼見眾臣於車前大禮作拜,李旦心生幾分侷促,下意識身形向後仰去,卻被身側的太平公主抓住了手腕,這才心中一定,穩住了身形,先對同行隨他至此的妹妹點頭一笑,然後才穩步上前,兩手平托,凝聲道:「諸公請免禮,孤實在不敢當!」
儘管皇嗣這麼說,群臣還是行再拜之禮,不乏感情豐富的人已經叩地啜泣起來。
眼前這位皇嗣,講到年紀不過而立出頭,但無論是鬢髮,還是頜下的短須,都有明顯的灰白斑駁,兩眉之間豎紋深重,兩肩總是無意識的夾在身側,胸背也略有彎曲前傾。
儘管整個人已經沐浴在朝陽之下,但那稍顯侷促的笑容,以及那略顯蒼白的臉色,都透露出一股濃厚的深宮陰涼的氣息。
政事堂前已經經過了一番清理,搏殺濺射的血漬都被沖刷乾淨,欄柱上刀劍劈砍的痕跡已經來不及修繕,但也都被架起的絹帳給掩飾起來。
群臣奉皇嗣登上政事堂的正堂,眼見到太平公主始終如影隨形,不乏朝士暗暗皺起了眉頭,但一想到太平公主此前率眾沖入政事堂並下令射殺豆盧欽望等人的情景,再見皇嗣舉動間對太平公主的依賴,還是識趣的沒有發聲,阻止公主登堂。
及至皇嗣並太平公主登堂落座,群臣也都被此席,然後便由李昭德站出來講述剛剛過去這一晚的事變經過。
其實按照目下在堂眾人的身份,是不該由李昭德出面匯報的。此時在堂群臣二三十人,既有宰相楊再思與杜景儉,還有南省六部以及諸寺監、包括南衙大將。至於李昭德,一直到目前為止,仍然是一個尷尬的流人身份。
不過皇嗣在落座之後,下意識便望向了李昭德,而李昭德也主動站出來進行匯報。在堂眾人就算有什麼微詞,此刻也沒有制止與爭搶的理由。
而且李昭德過往所為,也配得上這個待遇。且不說其人孤身歸都,與代王等並為此次事變的主謀。單單在天授年間以來李武奪嫡的鬥爭中,李昭德也是支持皇嗣的絕對主力。
如果沒有李昭德的力撐,在魏王等人洶湧攻勢下,皇嗣與一干唐家老臣們,處境勢必更加艱難。別的不說,在場眾朝士,包括狄仁傑在內,皇嗣都未必有多熟悉。因此,也實在沒有跟李昭德競爭的資格。
皇嗣只是認真傾聽李昭德的講述,從李昭德他們密謀開始,當聽到狄仁傑主動聯絡代王時,便轉望向狄仁傑對他重重的點點頭。對於眼前這些朝士們,他也真的只是聽說其名、淺知其事,卻並沒有什麼太深入的了解。
接著當聽到代王在太平公主府上發聲起事,並在出坊之後很快便收斬魏王,李旦更是忍不住拍掌讚嘆,口中大聲道:「代王誠是吾家壯兒,大功可夸!」
不獨李旦,在場朝士們幾乎也都是通過李昭德之口,知道這一場事變的整個過程,反應難免各不相同。
坐席居前的宰相楊再思與杜景儉,在得知代王於此事變中的重要作用後,各自臉色都有幾分不自然,特別楊再思,更是頻頻舉手擦汗。
雖然更深層次的起因,李昭德也並沒有仔細去說,但任誰都清楚,代王選擇此刻起事,跟此前梁王武三思與諸宰相聯合起來抵制代王有著直接的關係。
雖然眼下楊再思等人不像豆盧欽望那樣下場悽慘,但可以想見前程也是頗為黯淡。不說這兩名宰相各自如坐針氈的侷促,在堂其他大臣如崔玄暐等人,望向他們的眼光已經頗為不善,充滿了幸災樂禍。
至於本該屬於代王一方的文昌左丞王方慶,這會兒神情其實也有幾分尷尬,只是垂首不語。
他算是時局中第一批向代王靠攏的大臣,但在李昭德的講述中,卻清清楚楚的顯示出,代王在謀事之際,根本沒有跟他商量過。
因此這會兒也不乏朝士好奇的打量著王方慶,那眼神更讓王方慶羞慚難當。
雖然到現在為止,他仍然覺得此前向代王建言不失穩妥,但事實上代王卻並沒有聽從他的建議,而是選擇了更為激進的方式,而且所達成的局面,到目前為止出乎意料的好。
所以這會兒王方慶也是不乏懊悔,心中不免想起如果當時他能態度更加堅定果決的選擇奉從代王的決定,而不是自作聰明的給代王指點一條遠離中樞的道路,眼下局面又是如何?
儘管眼下大的朝局走向還有待商榷,但對代王來說,無異於是通過這次事變衝破了籠罩在身上的一層限制,具有了真正能夠左右時局的影響力。這本來應是他們代王一系人眾的絕佳契機,結果現在卻有了幾分不測。
眼下唯一可以聊作欣慰的,是朝士們或許對此已經有所猜測,但仍然不能詳知內中人情曲隱。王方慶只是期待著代王能夠不計前嫌,重新接納他們江南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