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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這話後,他便蜷縮在車中,當馬車行駛起來的時候,才驀地嘆息一聲:「行差一步,悔之晚矣……這政事堂,此生已是絕緣。聖意高遠,著實難測……」
聖人這一整天都沒有往外朝去,只在傍晚時召見了一下勾院主事的格輔元並禮部尚書王方慶,詢問勾院勾檢進度,並著令王方慶計點太府寺右藏庫物,擬定一個年終賜物章程。
當選司議程記錄送入內宮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李潼已經準備起身前往唐貴妃寢宮,但見文書送來,又返回殿中,將文書略作翻覽。
張嘉貞所提議選司事則十八項,多數都與品子蔭授有關。但今日會議獲得通過的只有三條,分別是蔭授守選期確定為十二年,且參銓需在四十歲之後。
第二條則是凡官居台省官長者,服內血親除授不得任郎官及州縣掌印令長,以及緊州以上通判官。
第三條便是凡蔭子入銓,需加試《臣軌》,若不合格,則不得選授。
對於這樣一個結果,李潼還算滿意。門蔭制度源遠流長,封妻蔭子更是古代官員人生成功的標準之一,想要完全革除這種現象並不現實。
畢竟再嚴密的制度,總需要由人來執行。壓制或者說消滅門蔭制度,就是在損害那些制度執行者的切身利益,這是與人性相違背的:官員們兒孫不配做官,那你皇帝又憑什麼把皇位傳給自家兒孫?
資源的傳承是人性最根本的欲望之一,不說腐朽封建的古代社會,哪怕是在後世,公權力的代系傳承也是政治生態中的常規現象。
但就算不能完全杜絕,也需要進行有效的管制。
眼下開元新朝,在朝群臣們多是壯仕之年,自身的政治生涯還有很長,所以儘管對門蔭制度的改革雖有牴觸,但也有所忌憚,還不至於豁出自己的政治生命去給子孫鋪路。所以越早創立新制度,所遭遇的牴觸便會越小。
還有一點,就是眼下品子蔭授的環境有所改變,需要適時作出調整。
京營改革之後,取消了南衙諸衛的宿衛權,與此同時隸屬諸衛的親勛翊等諸府衛官便也進行了裁撤。宿衛將官是官員子弟蔭授出仕的重要途徑,如今既然已經不復存在,那麼這些蔭授者自然就會分流到別的途徑上去。
因為沒有衛府作為緩衝,官員子弟直接進入銓選程序中,與科舉選拔的才士們進行競爭,這無疑會擠壓科舉選人們的就業規模。
如果不能做到有效的監管與壓制,這對科舉的發展與普及是大大有害的。
李潼之所以要御筆欽點、干涉賀知章的選授結果,也是為了通過賀知章這個標示性的人物、去強調科舉選人們在銓選中的特殊性與重要性。
吏部的銓選與科舉雖然是兩種獨立的典選方式,但彼此之間也有聯通與延續性。如果科舉選人們不能在銓選當中占據主流位置,那科舉的莊嚴性也將會大大降低。
所謂響鼓不用重錘,既然朝廷設立了一系列的典選流程,李潼當然也不方便急赤白臉的去跟選司官員們就具體的執行問題一一爭辯,即便要作點撥,也是點到為止。
今次銓選結果或還可以說是一個特殊情況,但接下來群臣在相關會議中的態度表達,倒也體現出他們對聖人的意圖理解還算準確。
比如延長蔭授的守選期這一點,守選十二年其實並不算是最長的守選期,太廟齋郎、挽郎包括科舉中的神童科,守選期都長達十年以上。
一些官員子弟尚在襁褓中便獲得了蔭授出身,即便再守選十二年,守選結束都還沒有成年,所謂的守選漫長對他們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可是參加銓選的年紀限定在四十歲,那就挺讓人難受了。雖然說有的人出生在羅馬,但想要成為真正的人生贏家,起碼也得出來走兩步。
可現在那些出生在羅馬的,直接被掐著脖子按在起跑線上將近半輩子,只能看著別人一個個跑的歡快,縮短距離甚至於直接超車,也是非常的讓人感到焦慮煎熬。
如果不想將寶貴的時間荒廢掉,那也很簡單,換到另一條跑道上,不再固守蔭授的資格,直接參加科舉,通過科舉獲得出身,自然也就無需再經歷漫長的等待了。
官員子弟們本就有家學傳承的優勢,所享受的教育資源與條件本就不是寒庶子弟能比。
更不要說朝廷為了補償軍府衛官的名額裁撤,還增加了館監學子的名額。原本的六學二館都有擴充,除此之外,還有新增的集英館、翰林院,包括屬於武學的鷹苑豹坊也會招收一部分官員子弟。
本身便已經有家學的優勢,國家還給提供許多的教育資源,若還不敢與那些寒門子弟同場競爭,那也只能說是敗絮其中、一無是處的廢物。
當然,國家教育機構的員額擴充也不僅僅只是面對官員子弟,與諸州府縣學都有所關聯。各州貢舉人若科考不第,但只要通過館監的考核,同樣可以留在其中,繼續治學,以待來年科考。
至於說台省官員的血親任職限制,那是為了壓制內外官司的人情因素。增加《臣軌》為考核科目,則就是加強隊伍的思想建設。
這兩點都不算是什麼深入根本的改革,由此可見朝臣們雖然能夠體察上意、做出一定程度的讓步,但同時對自身的利益也是防守的非常謹慎。
李潼對此倒也談不上反感,真要以德治國、要求官員操守必須達到大公無私,那朝堂只怕登時便會空上一大半。只要不是原則性的路線錯誤,他多半也能容忍,風物長宜放眼量,繼續博弈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