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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嘆息中,可能是有一部分是對於母子不能和氣相見的傷感。但更多的,李潼覺得應該是對他四叔李旦的失望。
相見之前,如此小心翼翼的布置,這是下意識將自己擺在了母親的對立面上,這無疑會對李旦接下來繼承他母親的政治資產與威望極為不利。
無論此前是個什麼情況,但現在母子才是一體,她們共同代表著皇權。可是現在看來,李旦並不是一個有主見的人君,已經流露出一絲任人擺布的苗頭,母子情的涼薄就通過這樣一個細節淋漓盡致的表現出來。
當然,李潼也明白,這並不能怪他四叔。
任是誰被如此長期的幽禁、玩弄,妻子被虐殺、親故被迫害,自身性命都朝不保夕,而施加一系列迫害的還是自己母親,沒有幽憤至死,已經算是心性堅韌了,又怎麼能不在心裡埋下一個巨大的陰影?
就這麼又過了一會兒,李旦才在幾名大臣的拱從下登入殿堂。
李潼看到他四叔每往前邁動一步,身軀就無意識的佝僂一分,及至行入殿中,頭顱更是已經深垂於胸前,由始至終都沒有抬頭看上一眼端坐在殿的女皇。至於他奶奶,嘴角的紋線則更加深刻,並隨意瞥了李潼一眼。
「臣、參見聖皇陛下。」
行入殿中後,李旦彎腰作拜,其他幾名大臣也都一同下拜道:「臣等參見陛下。」
武則天端坐殿堂中,等到眾人參拜完畢,才舉手指了指殿中空席並說道:「皇嗣入座吧。」
待到李旦步入席中坐定,武則天驀地揮手一拍御案,並怒聲道:「爾等諸卿,能不能告訴朕,魏王等弄權害政,伏誅當然。可是皇嗣安在苑中,為何要強行滋擾?」
聽到武則天陡作厲呼,殿中群臣心弦都是一震,皇嗣也終於抬起頭來望向母親,張了張嘴似乎是有話要說,但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片刻後,狄仁傑才向前邁了一步,並正色沉聲道:「稟陛下,臣等並非趁亂滋擾。魏王等才不當中人、功不配國恩,不恭臣節,不服倫情,荒誕失禮,昧於大義。聖皇治世,何以惡賊作大?追本溯源,在於春宮久虛。
皇嗣乃二聖嫡傳,春秋正盛,志力久養,恪禮篤孝,實乃儲備不二之選。應當不當,悖離人望,難免邪情滋生,奸計外露!事表之賊,除之則易,禍患之根,亦不可不察!所以臣等入叩皇嗣,討問國務,此亦社稷相關,絕非失禮滋擾!」
「狄少卿所言,俱臣等心跡,惟陛下明察!」
狄仁傑講完之後,登殿的大臣們也都紛紛以此作答。
聽到群臣發聲,武則天又默然片刻,接著轉過頭望向皇嗣並沉聲道:「皇嗣也是這般想法?」
李旦下意識站起身,彎腰拱手道:「臣、臣世務久疏,不敢暢論國計。但魏王等行為之惡劣,雖久居禁中,亦有所耳聞。此番南省諸公並宗家少勇併力誅賊,匡扶正道,臣不敢竊功自美,但陛下如欲追究不請之罪,臣、兒願一身領之,只求阿母不要見罪這一份皎皎不污之貞節!」
聽到皇嗣這番回答,武則天眉頭下意識抖了一抖,繼而便冷笑起來:「朕號為天下之主,私情的眷顧竟不為內外所容。本意只是對門中幾個親徒偏愛縱容了一些,卻不意竟是挾持世道同污的昏庸?」
聽到這裡,不獨李旦出席下跪,李潼也忙不迭退入臣班、口稱請罪。
這時候,老臣歐陽通又發聲道:「陛下在公誠為天下之主,在庭則人倫之本,兒孫俱居近侍奉,本不必私情眷顧侫幸之徒。家國、天皇之所託也,秩序井然,豈邪流瓜葛之屬能作輕窺?
魏王等所以罪在應誅,便在於恃弄論義,踐踏秩序,世道未為所污,唯陛下神聖之名受累不淺。皇嗣、代王,俱宗家美器,遠非魏王等庸才可比,施愛血親,菽水盡歡,天下稱羨!」
「歐卿所論,誠是德言。」
好一會兒之後,武則天才驀地長嘆一聲,指著歐陽通說道。
接著,她又指著李旦示意他入前來,並繼續說道:「母子之間,自應暢所欲言。皇嗣內秀不表,母子相知,不免艱難。所以號以為嗣,寄意深刻,難道你還不能有領會嗎?」
「兒、兒……慚愧!阿母厚愛,已在不言,兒卻自慚情怯,未能……」
李旦聽到這話,忙不迭又跪在御案一旁,抽噎著悲不成調。
李潼眼見到這一幕,不免心中暗嘆,他這奶奶真是把他四叔拿捏得死死的。
「魏王等恃恩弄權,擾亂社稷,朕之過也。幸在家庭有少壯肱骨,朝中多忠義之士。制鳳閣內史李昭德推查諸王罪實,已伏誅者明列罪過,敕告朝野,未發者深查罪隱,宣付刑司。」
武則天從御席上站起身,並將皇嗣拉起與自己並立一處,繼續說道:「司禮卿歐陽通忠君明禮、體格端莊,授春官尚書併入事政事堂,即日督造冊禮,引皇嗣回歸東宮。餘事諸大臣量裁,分付有司。」
她的語氣不容置疑,沒有要跟群臣商量的意思,似乎是要打算就此定論。
但這樣一個結果,群臣顯然不能接受。幾乎在武則天話音剛落,狄仁傑等群臣已經再次作拜,口中說道:「功則賞,罪則懲,國之大體。唯慈唯孝,唯恕唯悌,家之道義。皇嗣,天皇之愛子,天下,唐家之基業。天皇遺詔,授事陛下,子、業相托,臣等亦恭在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