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7頁
「不會罷?不會真的……三兄你怕是想得太多,往年尚肯收留,今又何必再生波瀾……」
李隆范聽到這番分析,一時間也是幡然色變、坐立不安,連連搖頭,不敢也不願相信。
眼見李隆范還心存僥倖,李隆基一時間也生不出什麼嘲笑或訓斥的想法,事實上他又何嘗想面對這種必死的局面。
但過去這段時間裡,聖人先是以張說做局、直接將他踢出朝堂、禁錮家中,之後又擔心他與吐蕃勾結、加派軍士駐守。繼而就連權楚臨這樣的關中世族餘子都已經將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主動招引蕃國奸細入他庭門,他哪怕再樂觀,也已經深知死局已經織定,退則萬劫不復、進亦生機渺茫。
當然,他如今處境最大的兇險還在於不該讓王守一去主動糾纏招惹權楚臨這個京營郎將。當時只為求一方便從容,卻沒想到看似平平無奇的一個人竟有如此毒心包藏!
「我不想死!三兄,我……」
見兄長只是沉默不語,李隆范便越加的惶恐,眼淚奪眶而出,扯著李隆基的胳膊便悲聲道:「三兄,你滿腹的主意,一定要給咱們兄弟尋到一條活路!去求聖人、去……他總是咱們堂兄,咱們生人無作大惡,未來也決計不會,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留下一條活路!」
眼見李隆范如此驚懼惶恐,李隆基心中也半是慚愧、半是懊悔,他自不敢將真正的險惡所在告知,只是拍著兄弟肩膀嘆聲道:「四郎不要驚怕,我兄弟生則同榮、死亦同行。是生是死,都不孤獨。但只要還要人力可作回挽之處,我也絕不會束手待斃!」
第1046章 社稷功士,禍國賊員
關中河山百二,以終南為最勝。終南山地在秦嶺北麓、長安城南,自古以來就是京南勝地,文人墨客流連忘返,達官顯貴寓居為樂。
其諸山嶺之間,廣有皇苑觀宇,而在山腰及山腳下的林嶺幽處,也都星羅密布著眾多的別業遊園。
士林中人不乏心存隱遁之意,終南山近傍皇城,既不遠離政治中樞,又富有山水意趣,對於一些一時失意而又不失抱負的士人,可以說是最佳的隱居之地。
在這一眾別業當中,有一座遊園面積廣闊、規模頗大,在野趣濃郁的籬牆圈定範圍之內,有峰嶺秀出,有溪流潺潺,松柏如濤、楊柳成蔭,有草廬臨泉而設,有華堂依山而立,各自成趣,美不勝收。
這一片園業集群,有一個名號為南山時萃園。如今在野士林當中名氣與影響頗大的時萃館,凡所刊印的詩文美篇,其中絕大多數都是在這時萃園中創作流傳出來,儼然已經成了在野士流於京南的一個集會中心。
在野人士雖然不如朝堂中那樣班列有序、祿秩分明,但是也有著才情、名望的區別,這從一些長居時萃園的士流住處便能體現出來。
時萃園不禁人員出入,任何人只要有所引薦,都能出入暢遊並結廬定居。但一些才情名望未著的年輕後進,只能自使工料錢帛,能夠分給他們的廬舍面積也小。
至於一些早已成就宿名的文壇前輩,則就全無這樣的繁瑣雜事,時萃館會主動邀請他們前來暫居,一應居舍侍奉都是現成的。為了保障他們的起居清靜、不誤構思創作,其住處範圍都被劃定出來、列作禁區,有專人守望,禁止閒雜人等靠近滋擾。
能夠得享如此待遇的時流並不多,諸如宋之問之類既是當世詩文名家,又是時萃館結社首領,才能得遇如此超然。
宋之問也算一個仕途不幸詩途幸的典型,這些年混跡京畿,雖然無遭徵辟啟用,但在士林中的才名卻越壯,每有詩文新作便廣受傳頌。其人本就才情不低,近年來詩辭文體越發成熟,儼然已經成為在野失意士人的精神偶像,倒也配得上這樣的讚譽。
往年新歸京畿時,宋之問還有幾分躋身朝堂的熱情與期望,但在連遭人事困擾與阻撓之後,求進之心也逐漸變得淡泊。
隨著時萃館士林影響越來越大,乾脆搬離了長安,定居終南山中。雖然沒有權勢任使的威嚴,但每有集會也都應者如雲,自成另一種的風光。
這一天清晨,宋之問起床剛剛梳洗完畢,便有客人造訪,乃是他自家兄弟宋之遜。
彼此雖是至親兄弟,但感情卻談不上多深。不同於宋之問已經安於在野的平淡,宋之遜食祿之心仍然深重,甚至不惜求拜到宋之問的文壇宿敵沈佺期門下,因其一手草隸精深而得授鴻臚寺下司主筆之職。
這個主筆根本不是什么正經的官職,甚至不入品階,僅僅只是掌管朝臣喪葬的司儀署下屬撰寫碑文刻錄的事員。
這在宋之問看來,沈佺期給自家兄弟作此卑鄙舉授分明是存心羞辱。但宋之遜卻對此甘之如飴,因為這職事雖然卑微,但卻能夠借喪葬事宜周走於達官門庭混個臉熟,因此並不理會兄長的勸阻,對此甘之如飴。而兄弟間的感情,也因此變得冷淡下來。
宋之遜入舍之後,那缺胯衣袍下擺還有著露水打濕的水漬,明顯是天剛亮便出城入山,應該沒來得及進食早餐。
但宋之問卻只是慢條斯理的享用早餐,根本不提邀自家兄弟共進早餐,用餐過半後才斜眼一瞥,有些不悅道:「既非此門中人,不要常將園外雜塵污我廳堂!」
宋之遜聞言後也並不惱,只是乾笑一聲,旋即便開口說道:「東都太皇太后行將不壽,此事阿兄知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