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9頁
眼見人潮有退走之勢,田少安便即刻下令壯卒們從後堂搬來一筐筐的銅錢布帛,直接當戶向界面拋撒,同時口中大聲喊道:「鄉義無心為惡,坊曲失序讓人心慌!錢帛不足可惜,人命最足珍貴,散盡家財,只求活命!盼眾鄉義於此共守,以待官府重修秩序!此時浪行街曲,街面多有兇惡,聚眾能活,不受豺狼撕咬……」
街面上錢帛散落一地,已經足夠讓人動心,再加上田少安一通喊話也頗具說服力。一時間或許不足傳達全坊,但近遭遊蕩之眾也不乏人被說服,很快便有人返回此處,叉手高聲道:「店主高義,願共守同活!」
有人先行作為表率,陸續便有人返回邸店門前,這些人有的撿拾一些散落在地的錢帛收藏在身,有的則就根本不作理會,甚至還有人解下錢囊將自身的錢幣也拋灑出來。
人心向來變幻莫測,善惡都在一念之間,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環境的導引至關重要。或不排除有人天生兇惡,但絕大多數人在環境有所選擇的情況下,仍然願意選擇善良守序。
此前坊中混亂失序,身外俱是惡敵,道義蕩然無存,人性中的凶戾、貪婪便被無窮放大,一個個化身兇惡,只求傷人活己。可是現在有了一個新的選擇擺在眼前,又有多少人會執迷於人性的沉淪?
更何況,邸店裡眼看著十幾名武裝精良的悍卒,這在尋常坊間已經是一股足以橫行無忌的力量,就算還有人賊心不死、想要繼續逞凶作惡,也要考慮一下自己這身子骨經得起幾下劈砍。
田少安先通過絕對的武力震懾住街上的騷亂,然後再拋灑出錢財,給亂民們指出一條相對光明的道路。所以很快的,邸店門前便聚起了數量頗為可觀的徒眾。
武力並不能帶來真正的秩序,但武力可以鎮壓各種不必要的爭端,從而給秩序的建立提供一個基礎。
隨著邸店前人眾越聚越多,原本人人垂涎、爭欲哄搶的邸店反而成了坊中為數不多的安定之處,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壯大起來。
眼見周遭員眾規模逐漸壯大,田少安也不再據守不出,而是率領一干甲卒們行入街中,將邸店騰空出來讓傷員老弱並婦孺們入內。
此舉更大大激發出了街中人眾們的向義之心,就連一些坊中閉門自守的居民們也將家眷送來此處進行安頓,青壯有力者則在外據守。
當此間人勢聚多的時候,便有人提議該要搭救其他坊曲之間的無辜人眾。一群人不乏有想法者,七嘴八舌的計議一番,很快便討論出一個粗略的方案。
有人從各處拉來幾架板車,套上牛馬之後,收撿一些街面上殘肢斷骸的屍骨擺在車上,另於車板上放置了一個箱籠,把地上散落的錢帛收撿起來拋入箱籠,然後各擇幾十員壯卒分別守衛車駕,然後便向周邊曲巷出發。
「錢帛任取,勿害人命!鄉義求活,不虐下民!」
周邊街曲仍是混亂,分別出發的這幾路車隊很快便遇到各種鬥毆搶掠,便將錢帛向惡鬥發生處拋撒而去,口中呼喊著這一類的口號。
此時街曲間戾氣橫行,眼見到這樣一隊怪人出現,無不驚詫有加。車板上財貨動人,屍骸驚心,幾十名壯卒前後擁從,也都讓人不敢輕惹,有的人便驚慌退走,有的人卻感於此番言行,加入隊伍之中。
當這幾支隊伍從西曲出發,穿街繞坊而過時,原本各自幾十人的隊伍,各自都有不同程度的壯大,直穿中街而來的那一支隊伍更是壯大到足有千數人跟隨。箱籠中的錢帛雖然不斷被拋撒出去,但也不斷的有人解囊投入,幾架板車上無不堆放著眾多的錢囊、布帛。
經由這一通遊行,不獨坊中的混亂鬥毆大大削減,幾路人馬中也各自湧現出幾個頭目。東坊門內聚首之後,仍然無見官府出面主持秩序。但在經過這一番自救的遊行後,民眾們心中的惶恐也減弱了許多。
此時夜幕已經逐漸降臨,坊外長街上的混亂有增無減,多有強徒策馬奔騰,分不清究竟是官軍還是譁噪的亂民。當街近處的長夏門處,雖有火光閃爍,但卻已經沒有甲兵駐守,唯是民眾們鬧哄哄的出入。
在這一團亂象之中,原本同樣情況極為嚴重的歸德坊反而成為一個相對安寧的坊曲。坊中聚集起來的民眾們更加不願意破壞這一份得來不易的安寧,於是便開始自發的組織防控,分守四邊坊門,以免再被坊外的騷亂波及裹挾。
然而歸德坊地當洛南要衝,乃是城南人盡皆知的富坊,雖然坊內的騷亂平息下來,但隨著全城的騷亂仍在繼續加劇,漸漸的便也面臨此前田少安等所據守邸店的局面,開始遭到外坊亂民的衝擊,不斷的有亂民試圖衝進來,且勢力漸有聚大之態。
最開始,諸坊門處也在努力擊退亂民的衝擊,但很快便力有未逮。於是便有人試圖重複此前歸德坊騷亂平息的情景,將此前收聚的錢帛向坊牆外拋撒,並一遍又一遍的重複此前所宣揚的鄉義口號。
但這樣的舉動並未換來預期中的效果,反而更加激發了坊牆外亂民的貪婪,將更多的人勢吸引至此,使得坊門周邊的防護更加岌岌可危。歸根到底,歸德坊中並沒有足夠的武力能夠震懾住人性中的貪婪,這樣的行為既暴露了自身的富足,同時在亂民眼中也是一種示弱的表現。
隨著亂民們不斷的衝擊,歸德坊東面直當長夏門大街的坊牆甚至都被推倒一截,並不斷有亂民從這缺口中湧入進來,眼見此處的防禦即將徹底告破,突然人群中又爆發出幾個音量宏大的喊叫聲:「雍王歸都,大軍定亂!錢帛好物,無命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