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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半夜,侍御史徐俊臣入獄推案,推問的並非王美暢,但問案的現場就在王美暢獄室對面。徐俊臣凶名不必多說,而對面傳來的慘叫聲也實在配得上這份凶名。
更過分的是,徐俊臣一邊用刑問案,還安排一名吏員就站在王美暢獄室外高聲講解那些刑具的名稱以及效果。
身在這樣的環境中,王美暢能夠睡得著那就怪了,甚至那幾乎沒有間斷的受刑慘叫聲讓他連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
這一夜折騰下來,王美暢已經是形容枯槁、兩眼中血絲密結,眼神更是渙散到了極點。他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早年間所承受那些折磨,真的是不算什麼,接下來很有可能會淪落到生不如死。
清晨時分,有胥員入獄,直奔王美暢的囚室,王美暢對此茫然無覺,只是狀似痴呆的坐在囚室內里。一直聽到牢門被打開的聲音,王美暢才陡然恍如觸電一般的從地上躍起,整個身軀都緊緊貼在內牆上,悲聲嚎叫道:「不要過來!你們不要……我要見皇嗣、我是皇妃之父,皇嗣殿下一定會救我……賊子不能害我!」
「收聲吧!」
有刑徒上前,揮起木杖直接搗在王美暢肋間,趁著其人吃痛之下身軀弓成蝦米,又有人快速上前將之牢牢捆起,順便嘴巴也被堵了起來,這才將其人拖出了囚室,向牢獄外走去。
這會兒,李潼正在堂上跟新任的憲台中丞張柬之閒聊,只是氣氛有點僵。原因是李潼已經拿到了歐陽通的判書並經鸞台審批,準備直接將王美暢提走,但張柬之卻不答應。
看著老先生吹鬍子瞪眼、據理力爭道是憲台所積幾道奏章全都有涉王美暢,所以禮部審完之後,王美暢還要繼續留台在審。
張柬之的理由倒也比較充分,畢竟那些奏章李潼還讓人貢獻了一些,本來他也打算將王美暢留在憲台繼續折磨,但眼下計劃又有了改變。
「憲台行事,小王本不該干涉過問。但王美暢懲所應在我的府中,目下軍務急切,雖只區區之力,也需要珍而用之,若只是因為案牘文書的遞交往來,便影響到有志之士捐身報國,這也實在是得不償失。」
官場中,張柬之這種對仕途不存抱負、本身又滿滿道德操守的人最難對付,死倔死倔的。李潼也懶得與他繼續糾纏,索性大帽子扣下來。
同時他心裡也不免感慨,大概自己命格跟這些名臣們犯沖,一個兩個的全都處不好關係。
張柬之聽到雍王這麼說,張張嘴不再多說什麼,直接起身拂袖而去,行至堂外時,正逢刑卒們將五花大綁的王美暢拖進來。
「但能為人,切莫為賊!皇家深眷厚愛,爾輩若再敢恩將仇報,老朽雖年高,亦有殺賊之力!」
張柬之走過去,低頭一口啐在王美暢身上,然後便頭也不回的離開憲台。
李潼看到這一幕,更是一樂,雖然彼此道不同、不足為謀,但並不妨礙他對張柬之這種嫉惡如仇的老鬥士高看一眼。
王美暢也沒有心情計較被張柬之狠啐一口的羞辱,當被拖到堂上抬眼見到雍王端坐在堂,更是嚇得幾乎魂飛天外。及至被解縛,他更跪在地上連連叩首道:「求殿下饒命、求殿下……卑職絕非有意忤逆殿下……」
見王美暢如此,李潼不免又是長嘆一聲。他自身在感情方面是非常克制,所以也就不理解他四叔為什麼還要保下王美暢。保下王美暢,對李旦而言絕對是弊大於利,更給了李潼極大的操作空間。
「沒有人要害你,起來罷。」
李潼擺手讓人丟下去一件尋常的圓領衫,讓王美暢換下那在獄中待了一晚上已經髒污不堪的衣袍,然後示意他跟上自己,一起離開了皇城。
王美暢一路上戰戰兢兢,卻不敢多問。只是在來到積善坊雍王邸門前,他卻又臉色大變,直接伏地哀求道:「卑職此前無知朝情,輕觸殿下大勢,已經深有悔恨之念,求殿下、求殿下讓卑職再歸刑司,願意領受公裁……」
李潼已經進了門裡,卻聽到王美暢嚎叫著不肯入府,心中不免煩躁,你這老小子有毛病吧,已經把你弄出來了,居然還要回去?
當他回頭看到王美暢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淒楚模樣,這才反應過來,老小子這是以為自己要將他拉回王邸施以私刑呢。
「把人拖進來!」
他也懶得再作解釋,徑直登堂,等到王美暢被拖進來時,整個人已經形如爛泥,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
李潼抬手拋下一份任命的告身,並說道:「如今朝廷已經沒有了你立身之地,這一點不需要我再多說,自己犯了什麼過錯,自己清楚。你且暫入都畿道充任行參軍,若能隨軍建功,也能不失上進的機會。」
王美暢一時間並沒有反應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一臉驚詫的抬頭道:「殿下、殿下所言……」
「自己看!」
李潼指了指拋在堂中的判書,王美暢罪不至死,就算李昭德等厭惡他挑撥皇子、頂多也是流放遠邊,不讓他有機會在踏足朝局。
李潼雖然答應了他四叔保下王美暢,但也明白眼下再將王美暢留在神都那是給大家找不痛快,所以索性安排進了他的都畿道總管府。畢竟都畿道所管轄就是神都周邊,總比流放到海南采椰子要強。
王美暢捧過判書仔細看了看,然後又忙不迭叩首道:「多謝殿下、多謝殿下宏量……卑職、卑職一定盡心竭力,不負殿下收留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