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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久,剛被衛卒們投入黑獄的韋乞力徐便被引入了殿中,模樣略顯狼狽,神情也頗有惶恐。
這會兒,城外激烈的廝殺聲已經傳入了行宮中,就連行宮外的街巷上也因為噶爾家部伍的衝殺而混亂至極。贊普端坐在殿中,看了一眼韋乞力徐後才沉聲道:「知為何招你來見?」
韋乞力徐連忙低下了頭,稍作沉吟後才說道:「王者之威,絕不在於一時的勝負。悉多野贊普乃是神賜祖傳的榮光,更不該隱沒於卑卒俗塵之中。唐人俗言尚有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唐國大軍遠行幾千里,唐皇唯是坐鎮國內、亦未折損其威。今兩軍鬥戰激烈,贊普體格尊貴,豈容唐軍那些下賤卑卒輕窺王威,臣請贊普暫退於軍陣之外,於萬全之地坐望我國大軍破敵!」
饒是贊普去意已生、但聽到韋乞力徐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藉口說辭時,仍是暗覺臉皮發燙,略顯訕訕道:「我既然率軍至此,當然有與唐皇一決勝負的決心!只可惜唐皇膽怯不前,唯遣下卒來戰……加布賤奴族種悖逆,傷我心腹,此戰再想獲勝,怕是艱難……」
「臣卻並不這麼想,大戰未已、勝負未定!只因贊普尊駕留守城中,忠勇將卒既要拱衛、又要殺敵,一分勇力、兩處使用,左右兩難,不能盡力。若贊普身立萬全之地,將士們也不需再前後兼顧,壯力俱用攻擊,何懼敵勢兇猛?」
韋乞力徐見自己猜中了贊普心思,便繼續加大力道的勸說:「況且我國大軍尚未畢集、勢力未達全盛,又有噶爾家反戈投敵的內亂,唐軍即便獲勝,也是勝之不武。今東域尚有大軍暫駐,贊普前往招取整頓,再策馬來攻,唐軍先勝必驕、大敗不遠!」
贊普聞言後,臉色不免大悅,起身步入殿中,解下自己衣袍披在韋乞力徐身上,不無感慨地說道:「賊種反叛,亂我心懷,所以剛才失禮責備,乞力徐不要怨我。今環城皆敵,如何出走才能不受敵困、不損軍勢?」
講到排兵布陣、征戰殺敵,韋乞力徐或許算不上一個大才,可是講到預謀後路、保全自身,那卻是行家裡手。他視線望向殿外一轉,旋即指了指積魚城東側方向,繼而低聲道:「積魚城傍山而置,東側所接積石山峰嶺綿延,唐軍雖然迂後攻來,但其眾兵疲且寡,所望唯城而已,難以擴搜山嶺。況且因其攻襲,隨軍桂戶逃亡山野,既可遮掩行跡,又不患行無補給……」
「臨危應變,乞力徐總有妙計,此番歸國,大論之位,舍你更能付誰?」
聽完韋乞力徐的進計,贊普已是眸光大亮,攬著乞力徐開始商討退計。
一側的韋東功看到這一幕,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剛才贊普在殿外當中慷慨陳詞,激勵將士用命作戰,韋東功也是深受鼓舞,從剛才到現在,心裡已經幻想出十幾種壯烈捐軀的姿勢,卻沒想到贊普一轉頭已經召來他家這個老狐狸準備棄城而逃了。
此時的積魚城中,戰火已經蔓延開來。贊婆在率領噶爾家部伍們奪下西城門後,並未在此逗留休整,將城門防務交給隨後趕來的郭元振所率領的諸羌部伍,贊婆則又率眾攻奪下城門附近的資械倉庫,更換補充了更加精良的蕃軍武裝後,便繼續沿著城中巷道繼續向城內殺去。
這會兒噶爾家的叛亂事實已經無從掩蓋,城中守軍們也從驚愕中反應過來,開始在街巷間快速的組織防守,雙方便陷入了激烈的巷戰中。
積魚城作為蕃軍的大本營,本就駐紮了多達數萬的軍伍。噶爾家雖然猝不及防的發難奪下了城門,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多的蕃軍部伍被調集到附近街巷間布防,戰鬥的形勢便逐漸的扭轉過來。
噶爾家族眾雖然也是勇猛,但倒戈投唐的決定卻是唯有噶爾家兄弟幾人知曉的機密,其他卒眾們對於揮刀斬向蕃軍主力還是心存幾分遲疑。
城中巷戰,乃是真正狹路相逢勇者勝的慘烈戰場,一方鬥志不夠高昂,很快就會被對手感知到。所以當城中蕃軍展開反擊的時候,儘管贊婆仍然拼命的鼓舞士氣,並身先士卒的砍殺對面湧來的蕃卒,但噶爾家的軍隊仍被逐漸壓制逼退。
轉折發生在一路王衛人馬抵達戰場的時候,欽陵那顆血肉模糊的首級被張懸示眾,本意是瓦解噶爾家族眾們的鬥志,卻不想這直接引爆了噶爾家人眾的怒火。
「大論功蓋當世,何罪之有?征戰四野,臨敵必勝,卻難防昏主賊刀!」
雖然心中早有準備,但當親眼見到兄長首級被懸掛眼前的時候,贊婆仍是心痛得近乎絕望,氣血翻湧之下甚至一口逆血直接噴出,口中更是發出悽厲的咆哮:「血債血償!為大論報仇!自此以後,噶爾家一丁尚存,必殺悉多野賊王野種!」
「為大論報仇!血債血償!」
噶爾家諸卒眾們眼見欽陵那血淋淋的首級懸掛在高杆上,頓時也是目眥盡裂,再不將眼前的蕃軍當作同鄉同源的同胞,手中戰刀狠狠劈砍下去,唯有這些敵人們身體迸射出來的血水,才能化解他們心中的怒火與仇恨。
已經登上城頭的郭元振正下令燃起奪取城門的烽煙信號,此際也看到噶爾家族眾們狀如瘋魔的劈殺巷戰,連忙召來幾名羌部首領下令道:「即刻增援贊婆,若能城內斬殺蕃國贊普,如此殊功,後嗣累代富貴可期!」
諸羌首領們聽到郭元振描繪大餅,頓時也是鬥志昂揚,不待更作催促,便各率部伍沿著噶爾家所殺鑿出的血路向城內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