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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年時間裡,政事堂也頗有換代,從開元四年末的姚元崇、劉幽求罷相開始,陸續又發生了幾次人事更新。
開元早期的宰相除了楊再思之外,其他的要麼去世、要麼榮養、要麼再赴地方。比如王方慶便轉任國子監祭酒,朱敬則出任益州長史,李昭德歸朝榮養,張仁願則繼往河朔、再鎮邊疆,裴守真則出任青海留守使。
替補的宰相分別是中書侍郎李嶠、尚書左僕射王紹宗、戶部尚書姜師度、兵部侍郎桓彥范以及另一名黃門侍郎房融,這當中還有幾員換補,但在相位時間並不長便轉別職,比如作為吉祥物的青海王慕容萬,自安西回朝的郭知運以及原少府監鍾紹京等。
這些歷位宰相的官員們,或憑恩眷、或憑資歷,但也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風格並不算太強烈。從前年張仁願出京到現在,政事堂任事氣氛還算融洽,大事自有聖人掌度,小事上諸宰相們之間也能有商有量,政事堂已經很久沒有出現瞪眼爭議的畫面。
楊再思與宋璟接觸不多,但在官場上浸淫年久,說一眼把人看透到骨子裡或許有些誇張,但也確有幾分識人之明,與宋璟對坐相談片刻,便覺出這人原則性太強,怕是不好相處。
但無論宋璟接下來會在政事堂攪動起怎樣的風波,也已經與他無關了。
楊再思如今已經是七十多歲的高齡,即便從開元年間算起,也已經拜相將近十年,雖然當中還有幾年坐鎮東都,但他在政事堂待了這麼久,也是不乏自知之明,已經到了上書請辭、轉去虛位榮養的時候。
宰相之尊,誰能不愛。但能歷經武周年間的妖氛禍亂,還能在新朝榮寵多年,楊再思也已經知足。三年前姚元崇負責編修的《開元律》業已成文並頒行天下,如今仍在領銜續編疏注。
國之大典,唯律唯禮,律令上已經有了開創,禮義上自然也要編新。
楊再思此時辭相也不患沒有去處,哪怕看在多年苦勞的份上,聖人近來也略有暗示,將會以楊再思領銜編修新的《開元禮》,給其宦海浮沉的仕途劃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兩人在堂中閒話未久,便有內給事樂高親赴門下省,傳聖人口令召宋璟於延英殿相見。
作為前宰相之子,又是伴駕年久的近侍,樂高在外朝也甚有名譽,並在去年領掌內庫宮造事宜,號為大內財監。聖人遣樂高出迎宋璟,可見對其人的看重。
在樂高的引領下,宋璟很快便穿過了中朝,抵達內朝延英殿外。
原本延英殿奏對只是方便法,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便成了正式的君臣奏對場合,也有直學士在這裡日常待制。
抵達延英殿外後,樂高便先抱歉一聲然後入殿通傳,宋璟留在原地也並不孤獨,自有殿外直學士入前迎接攀談。
這直學士也並不是生人,乃是當年宋璟當直集英館時的館生裴耀卿。如今的裴耀卿可不再是當年那個年少輕狂的神童,身著八品深青的官袍,言談舉止也都頗見穩重,只是站在宋璟面前時,多多少少顯得有些拘謹。
倒也不是裴耀卿怯見高官貴人,他本身便是宰相之子,又少年得意,先中神童、後入館學,在集英館學習並守選結束之後便通過銓選注歷授官,仍是留事朝廷,待制於延英殿這樣重要的奏對場所,人物見識自然不俗,哪怕見到宰相也不會怯場。
但眼前這位終究不是普通高官,乃是當年館學教授,能夠敲頭訓斥的老師,雖然久別再見,但當年那被教訓支配的陰影卻歷久彌新,以至於裴耀卿都不敢太入近前。
他雖然自幼便以聰慧見著,早早的便應舉得中神童,可以說是群眾稱羨的別人家孩子。但少年時代難免恃才輕狂,在集英館學習時也不是多麼老實本分的學生。
若遇到別的老師還好,但在宋璟面前,那份少年得志的狂氣實在抖不起來,更被宋璟作為一個典型日常敲打教訓,這陰影自然也就濃厚了幾分。
比如眼下,久別重逢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喜悅,但宋璟在此處見到裴耀卿後臉色卻是一拉,下意識便要抬手揪耳朵,但好在醒悟到場合不對,放下手來板著臉注視著裴耀卿,口中則不客氣地說道:「疆域豪闊,何處不是丈夫著功之地?少來便有盛譽,齒齡漸長,卻仍是豚犬守戶的姿態,志氣尚且遜於老翁,館學教你便是這些?」
裴耀卿自知這位老師脾氣如何,顯然是惱怒自己仍然留事朝廷,認為他志氣有遜、辜負所學,但也實在不敢狡辯,只能垂頭頗有喪氣地說道:「學生晚輩久聆教誨,豈敢自縮於富貴安逸之中。但學未有著,入銓之後才知人外有人,制考一輪便被拒在選門之外,無奈繼續留事館中……」
隨著朝廷典選日漸規範,特別是科舉的發展壯大,選舉人群體也是日漸增多,於是朝廷原本專科選士的制舉便不怎麼再舉行了,而是將這一科考形式併入了銓選之中。
如今的銓選,不再只是身言書判四考,除此之外,對於特殊的官職還要加試專考,比如州縣的掌印官、朝司的通判官。
這些官職都是美缺,競爭的人自然也多,每一場制銓都有無數選人才士爭奪機會。
裴耀卿雖然少有才名,但跟那些年紀與閱歷、特別是任官經歷都超過他的選人們相比,也是短板明顯,參選那年周轉於諸制銓考場,結果卻無一得中,只是得了一個九品卑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