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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衙中換了甲具,李潼便率領一班備身行入宮城,來到聖駕所在的武成殿。因有宰相在殿奏事,他便扶刀立在殿外廊下。
不久之後,宰相魏元忠並豆盧欽望自殿中行出,魏元忠見到代王,還停下來微微頷首。豆盧欽望則就顯得神情凝重,根本沒有與人交流的意思,出殿之後便悶頭下階,可見心情沉重。
又過了一會兒,有內官出殿相召,李潼便趨行登殿。視線一掃,見殿中侍者增多,特別幾個御案附近的婦人,膀大腰粗,體魄健壯不遜男人,他心中不免又是一嘆。
武則天抬眼看了李潼一眼,點了點頭,示意他入席坐下,然後說道:「北衙軍事不同南衙,稍後麴大將軍引你入營,接管軍事後,此夜便入直。雖然倉促了些,但應該難不住你。」
李潼聞言後便點頭受命,並不多說什麼。
倒是武則天有些煩躁,嘆息道:「你佳緣新成,本該悠閒短日,享些閨趣。但事發突然,能信能任者少,也只能倉促加事了。」
「臣家室享有,本就君恩厚賜,宗家豢養,志力薄蓄,臨事之際,豈敢懶散自惜、貪養私趣!」
聽到這話,李潼便抱拳說道。
武則天點了點頭,但過了一會兒又說道:「來俊臣所訴變故,依你所見,究竟是真是假?入宮之際,聽說你道途受阻,那下吏所為,又是怎樣一個看法?」
李潼聽到這個問題,頓覺頭大,起身拜於殿中,沉聲道:「臣本不涉刑司,聲訊乍聞便即刻入宮,所知實在不多,不敢輕易立論。但自覺此事悖情至極,若皇嗣果然謀反,則在朝在野、並臣在內,世道之內再無幾人能忠貞自詡!」
武則天聞言後,眸光變得幽深起來,語音也變得有些飄渺:「那麼說,你也是覺得來某誣告皇嗣,企圖大事搏幸?」
「咫尺之內,尚且人心難測。皇嗣深居休養,以臣骨血親徒尚且不敢夸言深知,唯因情度之,親長垂問,敢作閒言。來某混跡草野,或循蛛絲馬跡,敢作乖張之論。人論其是非,其論皇嗣反正,雖事異、但意同。」
李潼語調緩慢,繼續說道:「皇嗣身位所在,唯情、唯事,都有失偏頗。譬如臣與魏王,雖彼此已有釋懷,但難阻人心險測,各自在勢,自有趨勢之眾拙計用奸,循此以進。臣雖深居簡出,但仍難防耳目窺測,誠知此非魏王蓄意加害,難絕人心之惡而已。」
皇嗣有沒有謀反,這件事大家各自清楚,防得住內、防不住外。我自己現在還被魏王黨徒盯著呢,哪有心情想那些。
武則天聞言後沉吟片刻,然後才又說道:「右金吾衛缺員多時,慎之可有薦才?」
「臣身領宿衛,不便作薦。但非常之時也就不再拘泥,有閒員唐先擇,是臣裙帶親徒,知其志力不凡,堪作選用。」
他新婚後不久,右金吾衛元璘便被拿下。但接下來精力一直集中在推動漕運改革,也沒有閒暇分顧此事。雖然也有人在爭取這個位置,但一直沒有成功。此時聽到他奶奶提及,李潼索性直接推出了唐先擇。
眼下不是避嫌留力的時候,就連皇嗣都被攻訐謀反,而他奶奶此時將他任命分押千騎,明顯就是為了調整北衙軍事構架,制衡武家諸王。之所以主動提起這個話題,目的當然也是讓他後顧無憂。
目下雖然已經到了武周之世,武則天也已經稱帝,但她的權勢始終沒有脫離李家的皇權而獨立存在,這是古代的政治邏輯所帶來的天然限制,她永遠也不能像男性帝王那樣獲得獨立、完整的皇權。
正是因為不能獲得完整的權力,所以她才要把有限的權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從而塑造出一個自己強大、不可戰勝的形象。
皇嗣謀反,本身就是對武則天的威嚴進行攻擊,會引申出一個根本問題,那就是你的皇權法禮性究竟來自哪裡?這是能夠動搖皇權根本的靈魂發問,武則天以此詢問李潼,也透露出她此刻心情的糾結。
如果皇嗣謀反是真的,那麼她的皇權來源又該依附於誰?但如果不正視此案、嚴加追查的話,現在可能是假的,之後則未必。
歷史上皇嗣謀反一案,是通過樂工安金藏剖腹明志這樣的慘烈方式告一段落。
雖然表面上案事停推,但影響卻並沒有就此了結。之後改元延載,如果從字面意義解讀,應該是延續載初。載初這個年號宣告武周革命正式開始,天下改用周曆,女皇承載天命的開始,到了第二年改元天授,國號更迭為周。
所以改元延載,又意味著皇統回歸初始,延載之後,之間又有一個使用僅僅二十多天的年號為天冊萬歲,旋即改元證聖。這麼單看或許還有點寡味,但如果聯繫另一個歷史事件看就有味道了,那就是西漢末年的再受命。
武則天通過這一次操作,與李家皇權又進行了一次切割,所謂證聖即就是我是聖人,繼續強調她自身的神聖性。而這一次證聖之旅,在歷史上被薛懷義一把劫火燒得灰頭土臉。
武周一朝,年號改換頻繁,本來是挺嚴肅的事情,被武則天玩出了一種玄幻升級的味道,又像是朋友圈、心情標籤,只看年號就能咂摸出許多味道。
如今李潼涉事尤深,他也不清楚接下來事態走向會是如何,但既然他奶奶給他一個機會,加強自己的勢力總是沒錯。別自己在北衙分奪武家軍權玩挺嗨,武家人新仇舊恨刺激之下轉偷了他的家,那就真是欲哭無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