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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剛歸家,也懶於應付庭外交際,先是詢問家人近況,然後又召來忐忑不安的衛遂忠,吩咐道:「召還來某敕書,已經被我封還,短時之內,其人是不會返回。抓住這點時間,儘快將人事再作調配。日後他即便歸都,你已經入事我的門下,但有厲態相逼,直需訴我。今年冬集選月,預你一位,用心做事。」
衛遂忠聞言後,自然是連連叩謝,片刻後又說道:「來某臨行前使我,本就是要投為郎主心腹,其在京爪牙也不知我已經向郎主坦白,留此分寸餘地,仆能更為郎主盡忠,他若有謀郎主,必不遂其心意。」
李潼想了想之後便點頭道:「如此也好,他暗查武氏諸王,黨徒行事不慎而伏誅,樹敵滿朝,一身生死,只系聖皇一念之內。長街短曲,則由你自度。」
封還敕書之後,來俊臣短時之內肯定別想回來。但李潼也明白並不會阻他太久,接下來他奶奶自有倚重其人之處,大機率會在明年慶典之際特赦其人。
衛遂忠想做兩面間諜,也由得他,如果倆人都是不識趣,那李潼就不再只是當寶藏挖一挖,捏在手裡腸子都給他攥出來!
這裡剛剛交代完衛遂忠,又有訪客到來,乃是臨坊楊執柔家人,道是楊執柔重病在身,盼能見郎君一面。
見楊氏家人面有戚容,李潼想了想之後還是決定去見上一面。
他與楊執柔沒什麼大矛盾,相反這傢伙待他還挺不錯,他們兄弟出閣受封的時候,楊執柔身為戶部地官尚書,還專選高戶。至於這一次摟草打兔子波及到對方,李潼心裡也有點過意不去。
於是李潼便又前往臨坊,眼見楊執柔擔任宰相時所鋪沙堤久經踩踏卻乏修整,已經乏甚威儀。待如楊氏門邸,便見許多弘農楊氏族人已經聚在這裡,看來楊執柔真是病得挺重。
行出迎接的乃是楊執柔的弟弟楊執一,頜下蓄起了短須,看起來比舊年幹練一些,見到李潼後也不敢再有什麼怨色,執禮甚恭:「家兄新服藥劑,精神小振,能免頹氣沖犯郎君。」
李潼點點頭,便走進楊執柔居室,一股濃烈藥味撲面而來,且還有醫師居近照顧。看到這醫師的模樣,李潼倒是愣了一愣,居然是他剛來到這個世界時便見到的沈南璆。
沈南璆並不知李潼還記不記得他,所以也只是小心具禮,李潼眼下也顧不上跟他敘舊,視線落在半臥榻上的楊執柔,見其一臉憔悴病容,不免嘆聲道:「日前朝中所見,府君仍是體貌端然,怎麼倏忽短時,病氣便催人至痛?」
楊執柔慘笑一聲,不敢讓李潼到近前來,示意他坐在窗下,寒暄幾句之後才說道:「如今體衰,怕難食明年新谷,還要醜態露人,使家人強請郎君入舍,實在有一事相托。」
見楊執柔說的悽慘,李潼也不好發聲拒絕,下意識看了站在一側垂首不語的楊執一一眼,以為楊執柔說的是這樁舊怨。李潼本就不是吃虧一方,如果楊執一不再計較,為了自家娘子聲譽計,李潼當然也不會抓住不放。
然而,接下來楊執柔的話還是讓他大吃一驚:「來人,去將六娘子引來。」
說話間,他又望著李潼嘆息道:「生涯末時,才知何者最貴。執柔一生,聖眷厚承,不患位不至大,只患才器不匹……」
「日前論事,事出有因,並非專指府君。」
李潼聞言後,按下心中狐疑,連忙又說道。
「明白的,我也不會因此遷怒郎君。」
說話間,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娘子被引入房中來,模樣倒是清秀可人,入房後看到李潼在席便羞怯低頭,趨行至楊執柔的榻前,口呼耶耶。
楊執柔強支起身軀,將這小娘子攬在懷中,然後又望著李潼嘆息道:「門中兒郎雖拙長,但也幸在有路可行,使我身後不必憂。但唯這小女郎,卻乏良人相托……」
李潼越聽越覺得不對勁,這傢伙真要把他當光源氏?他忙不迭避席而起說道:「府君此際尤尚休養,切忌勞神。貴府宗枝繁茂,親友群助,豈患一二人物託付。」
楊執柔卻仍自顧自的說:「這小女喜娘,得來最晚,雖有幼質招憐,卻憾不能教成婦德,不能學成女功,恐其來年無善歸,行人臨別,貪一時情義,託付貴鄰,為侍為婢,但能讓她有檐遮頭,有食度日,我能含笑去也……」
李潼聽到這話,已經無力吐槽,你真把你當楊白勞了?堂堂弘農楊氏,宰相幼女,會擔心嫁不出去?再不濟,等上幾十年,還有一個職業為宰相們解決後顧之憂的李白啊!
雖然楊執柔言辭懇切,但李潼當然不會自惹麻煩,只是擺手拒絕,勉強應付幾句,近乎落荒而逃。
「阿兄,你這是何苦呀!」
送走李潼後,楊執一返回舍中,一臉的不解。
楊執柔閉上眼,嘆息一聲,示意弄藥的沈南璆等先退出,然後才讓楊執一到近前來,低聲道:「廬陵在幽,皇嗣在囚,武家諸眾,幾有為上姿態?罷了,不與你等在生者言深,稍後你具厚禮,將喜娘親送王邸。若後事在測,這娘子身上有你一份生機,若不然,也能攀交一門雅親貴人。去準備罷……」
楊執一雖然還有些不能認同,但見兄長執意,便也只能領命退下。
「喜娘,到耶耶榻前來。剛才那位郎君,可是合你心意?」
待到楊執一退出,楊執柔復將女兒攬在懷內,語調幽幽道:「耶耶這半生余智,可都用在了我家娘子身上。來年曉事,可不要怨耶耶心狠,不伴你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