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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王方慶這麼說,李潼心中又是一嘆,片刻後點了點頭。如果沒有此前的分歧,王方慶應該是接下來他在時局中最理想的利益代言人,拜相是板上釘釘的事,甚至可能達成一種與李昭德等三足鼎立的局面。
但是這種層次的權勢共享,講究的就是推心置腹、用人不疑。此前的分歧所造成的裂痕是難免的,若是尋常的人際關係相處,還可以由時間進行修補,但如果是在中樞時局中,這一點裂痕無疑會被大肆放大。
李潼接下來前往西京,對漕務的掌控將會是他影響朝局最重要的籌碼和手段之一,接下來政敵們也一定會對此大打出手。
如果再由王方慶繼續在朝主持,他對王方慶不會絕對放心,那些對手們也不會輕易放過王方慶。甚至李潼曾經設想過,如果接下來衝突達到一定烈度,必要時可以犧牲王方慶,從而換取一個緩衝的空間。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讓王方慶自己選擇,看王方慶自己願意留在中央還是前往地方,也算是給這王府舊人留一後路。總算王方慶這一次沒有讓他失望,沒有執迷於眼前相位唾手可得的誘惑。
「去荊州吧,襄漢之間,可作施展。」
想了想之後,李潼又開口道,給王方慶指點了一個去處。未來局面,他身在西京,而朝廷中樞則在神都洛陽,地理優勢並不是權術應用能夠彌補的。
所以他需要另做一個備選,假使未來兩京衝突越烈,朝廷可能會直接用武力封鎖前往西京的物流。那他就需要提前預備一條道路,作為一個後繼的方案,江南物資循江、漢一線抵達關中。
這一條漕運路線,是安史之亂後的中唐時期,當運河線路被河南悍藩所把持時,當時朝廷的救命路線。
當王方慶聽到這話時,眸中頓時閃過一絲疑色,接著便低聲道:「殿下是打算……」
李潼擺擺手,並沒有就此深談下去,只是說道:「都是後計,有備無患。」
接連見過楊再思與王方慶之後,南省政事堂又派人來傳訊,道是皇嗣請拜見聖皇。
李潼並沒有自作主張的給予回應,只是又返回了仙居院中,在宮人通傳之後,便又登殿拜見他奶奶。
此時的武則天,已經換上了一身尋常的裙服,扶額側偎在御床上,乍一看去,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尋常貴族老婦人。
「北衙事務,已經料理妥當了?」
聽到登殿的腳步聲,武則天抬眼看了看李潼,狀似尋常的問了一句,語氣中沒有什麼感情流露。
此前短見片刻,氣氛倒不像最初那樣尷尬,李潼作拜之後便半跪御床前,回答道:「已經處理周全,祖母可以放心。」
「放心?是啊,該要放心了,兒孫俱不凡,老物可厭,該要避席!」
武則天幽嘆一聲,然後坐起身來,垂眼看著李潼,嘴唇翕動著沉聲道:「慎之啊慎之,能不能告訴祖母,你究竟想要什麼?你撫心自問,朕身前諸兒孫,有哪一個所得超過了你?偏偏是你,為何是你?你祖母這副心腸,在你眼中又算是什麼?」
說話間,武則天眼窩中已有水霧泛起,所流露出的軟弱與傷心,是李潼前所未見。
「臣、孫誠負祖母,此萬般狡言不能推脫!往年殘魂飄遠忽而回,用盡心機只求一顧。明堂拜見恩親時,才知此生並非孤苦。祖母的辛苦、艱難,我感知深刻,只憾才力未足,不能分勞同憂。西京返回時,淺有微力,可以助益家國,心中實在歡欣。」
李潼說話間,又深拜下去並凝聲繼續說道:「無論外間邪言如何,但在孫心目中,只覺天皇託事祖母、誠是得人,否則驕戚悍臣,難有寧日……」
「你、你真是這麼覺得?」
武則天聽到這話,眉目之間又泛起神采,開口發問時,語調則稍顯遲疑。
「事已至此,又何必虛言?」
「是啊,何必……」
說到這裡時,武則天胸氣又是一泄,苦笑一聲。
「但唯一所憾,魏王、梁王等誠非能托於重者!人不患慾壑難填,卻只恐輕重不分、負大量小,祖母以社稷相謀,此諸類卻著眼錙銖得失,庸氣外露,實在不堪為長。孫此番用事,除此家國巨賊之餘,也是盼望能與祖母親密無間,日夜受教聆訓,再不為邪情所阻……」
武則天聽到這裡,嘴角泛起一絲譏誚,冷笑道:「如你所述,當下情勢可是如你所願?」
「雖然有異,但也能作修補。但若魏王等仍在,卻仍不免事倍功半、積重難改。我不願見祖母英明之下,留此瑕疵,所以奮而用事,雖然虧於情,但卻能守於心。與祖母方今心跡,也是頗存異同。」
李潼又繼續說道。
武則天聽到這話,便笑起來,開始只是低笑,笑聲漸漸變大,到最後更是指著李潼,笑得前仰後合,好一會兒才抬手擦著眼角笑出的淚花,語氣則變得傷感起來:「生人難守,在於心門一關。見你之前,朕頗有惱恨,何以半生強硬,最後卻被一小兒蠱惑逆弄?朕該除了你,當年就該除了你,只是一念的不舍啊!
何止是頗存異同,簡直是如出一轍!慎之啊,朕有子四人,但能真知我心者,只有你這個佳孫!管他是非對錯,管他禮儀章法,但能守住我這一心,世人誰又能阻我?可惜天命不假,若半甲子前,你未必能游出你祖母指掌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