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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入這樣一個限制之後,風格強烈、情感突出、諷古謗今者,通通需要排除。選詩的第一個標準,就是政治正確,第二個標準是歌功頌德,第三個標準需要體格雅正,還有一個比較隱性的要求,那就是需要風格趨同。
如果僅僅只是前三個要求,其實也很好滿足,那就是貫穿全唐始終的應制詩。應制詩簡而言之就是馬屁詩,格式、趣味都非常趨同,而且這當中同樣不乏佳作。畢竟就算是拍馬屁,不一樣的人拍出來效果不一樣。
先不說上官儀這個初唐應制詩的大手子,他的孫女上官婉兒稱量天下曾經有個著名的場景,那就是唐中宗李顯時期一次御園應製品詩,律詩大家宋之問、沈佺期同樣與會,宋詩尾聯「不愁明月盡,自有夜珠來」,沈詩尾聯則「微臣雕朽質,羞睹豫章材」,論為宋詩氣盛。
由此可見,即便是拍馬屁,風格情調也是大有不同。王維、李白那樣的大手子,是一般人能比?
李潼雖然滿腹華篇,現在既然有了一個大抄特抄的機會,風格方面還是要維持相對的統一,起碼不能變化過於明顯。
那麼有沒有一種詩歌流派,能夠同時滿足這四個要求?還真有!
「華林芳景遍陽春,吉日游觀命近臣。鳶飛喬柯囀嬌鳥,蝶舞低枝映美人。翠含楊柳橋邊霧,清泛芙蓉水上雲。園實海芋皆化育,金瓮玉盤賜八珍。」
陽春三月,御園美景,挑選吉日命令近臣跟隨遊園。花木之間鳶飛鳥啼,美麗的蝴蝶翩翩起舞,映襯得美人更加嬌艷。橋邊楊柳朦朧如霧,水上芙蓉像是彩雲漂浮。園中的果實,海里的海鮮,都是天地孕育,如今盛在美器中被君王賞賜給群臣。
這首詩,沒有名字,因為又是李潼拆骨扒皮之後的再加工,所用是唐太宗李世民的五律與明朝大學士楊士奇的七律,這一君一臣相隔近千年時光,各自詩文拼湊起來,意趣上居然沒有太大違和感。
當然時令肯定是錯的,但這也主要是說明這一類詩歌風格相類,內容空洞,個性全無,而且李世民的五律在格律對偶方面,甚至還不如楊士奇顯得工整。
楊士奇自屬於一個詩歌流派,那就是明朝的台閣體。台閣體在古代詩歌中屬於一個冷僻小類,概括其特點,題材上頌聖德、歌太平,藝術形式上求駢儷、重聲律、尚典雅,但在內容上則庸沓膚廓,萬喙一音。
簡而言之,台閣體是拍馬屁專用詩體,形式華麗,內容空洞,而且還拍得很膚淺雷同。由此也造成了台閣體藝術生命並不長久,土木堡之變後便日漸消亡,以至於日後除了一些學術性質的研究,幾乎沒有了什麼存在感。
但是,無論有著怎樣的缺點,台閣體詩歌幾乎完全滿足了李潼現階段的要求,形式優美,聲律工整,體格典雅,內容雷同。
雖然說身在大唐詩歌盛世將啟的年代,居然去抄台閣體這種完全沒有藝術生命力的詩體,實在是有點自甘墮落。但是文抄還是需要考慮自身的切實需求,他就算是抄成李白杜甫、柳永蘇軾,有啥用?難道還真要去追求少王不壽詩家悲?
台閣體藝術生命力再弱,但還有著一段相對完整的傳承脈絡。可是初唐上官體真的是除了上官儀之外,基本上就算是斷代了,但也足夠讓上官儀成為一時詩壇之冠。
李潼不是沒有長遠算計,但問題是需要先熬過眼前,日後才有機會不斷的突破自我,引領大唐詩歌走向真正的盛世。
所以眼下抄台閣體,雖然是有些人行邪道、不學好的意思,但卻完美契合李潼的個人需求。
台閣體有一個相當重要的特色,那就是凡創作者都是三楊那樣的台閣重臣,他們位極人臣,是真真正正有著沐浴皇恩的感受,因此他們的詩歌之中許多在旁人看來稍顯肉麻的拍馬屁,正好就是他們自身的切實感受。
試問,什麼樣的拍馬屁,能夠高明得過我自己信以為真,連我自己都麻痹了?
後世台閣體消亡,除了本身藝術格調不高,也在於明代三楊時期那種君臣上下和諧的關係一去不存,自然也就沒有那種深沐皇恩的切實感受、歌而詠之。
當然,台閣體雖然諸多好,但有一點不好那就是實在太冷僻,使文抄的難度直線上升。
不過講到這個問題,李潼真是要不乏自豪的說上一句:「不好意思,當年為了混文憑,選的就是這個課題!這些詩雖然生僻,但當年好歹也分析了一點七葷八素。」
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學養基礎,李潼才有信心編寫《萬象》大曲這樣的曲辭題材。全唐詩雖然名篇諸多,但都風格強烈,感情豐富,藝術造詣雖然高,但還真不怎麼適合拿來當四平八穩的面子工程曲辭去用。
台閣體詩歌,題材、內容和意趣高度趨同,如此帶來一個後果,那就是如果不看詩題,你甚至都分辨不出這百十首詩究竟寫的是不是一件事。而且,應制詩通常需要定題、定韻,幾首、十幾首詩同韻而作那都是正常事。
面對這樣一片沃土,李潼真是沒有客氣的道理,自然是揮毫如飛、文不加點、倚馬千言。
要制定一部大曲,哪一項工作最難?
要判斷這當中難易程度,其實有一個很簡單的標準,那就是看這些從業者們各自社會地位如何。禮樂雖是國體莊重之事,但是當中樂工、音聲、歌舞、器樂等等,絕大多數都屬賤籍,甚至不能與籍外良家通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