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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守軍之所以這麼做,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些草野中的旅人多數都是從關東前往關西,且明顯就是流民亡戶,衣衫襤褸、身無長物。
李思訓等人在潼關逗留這幾日,單單在關城附近所見從關東流入到關西的人口,一日之內多則數百、近千,少的時候也有百數人。
這還是在潼關驛路已經被封鎖的情況下,草野小路不只崎嶇難行,而且往往還會有猛獸、盜匪出沒,可以說是充滿了危險。但即便是這樣,仍然無阻流民們翻山越嶺的進入關西地域。換言之,哪怕冒著生命危險,他們都要由東向西而行。
李思訓身為政事堂宰相,當然也接觸過都畿民戶大量向關西流失的奏告,但當親眼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心中也是大生感觸。
這些赤貧的小民們,又懂得什麼大勢的取捨決斷,凡所行為無非出於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他們的腿腳便指向他們所自以為的生計活路!
以前身在朝堂,或可輕描淡寫的說上一句,小民多愚易惑、易躁難安。可是當這樣一幅遷徙的畫面清晰生動的呈現於眼前時,哪怕是李思訓這個當朝的宰相,都不由覺得朝廷失治失恤是一個事實,任何的狡辯都顯得有些無力。
幾天時間後,雍王大軍終於來到了潼關關前,李思訓等一眾朝士自隨守關將士們一同出迎。
「末將等拜見雍王殿下!行台傳命以來,潼關糧械盛聚,諸倉所儲可支五萬大軍一月之用!行台甲旅循此而出,關東鄉土概為平川!末將等久仰王教,今殿下蒙此邪情屈污,必銜恨奮勇、求一清白!」
李湛等守關將士們見到雍王儀駕入前,自是一臉的激動,伏地高聲齊呼。然而被隔絕在陣仗之外的李思訓等聽到這一番話,自然是眉眼頻跳,心中很不是滋味。
他們一行人被守關將士們限制在關門前方圓之間,周遭一群持戈引弓的將士虎視眈眈,不再像此前那樣和氣有禮,大有一種稍見異動便就要將他們誅殺當場的肅殺氣氛。
一行人在此又等候了足有小半個時辰,關前王旗才向關門前緩緩移動而來,圍繞在李思訓等人周遭的甲士們由中分開,然後便有一名身著明光鎧、體態英武的大將在衛士們夾道簇擁下向李思訓等人走來。
「李相公,當前所行便是雍王殿下!」
隨行朝士知李思訓不曾見過雍王,連忙入前小聲提醒道。
李思訓聞言後便點點頭,視線於一眾甲光劍影中游弋一番,才落在了正當中的雍王身上。
他雖然沒見過雍王本人,但也見過一些時流丹青繪影,並聽多了雍王風采如何的評價,如今親眼見到,才知往年所觀圖畫所摹名王風采確是十不足一。
李思訓本身便就是一位丹青聖手,觀人觀景也是眼神精準,雖只一眼掠過,已經大感盛名無虛,倉促間思緒一轉,印象中生平所見竟無一人儀容氣度能追擬雍王。
眼下當然不是適合長足品鑑人物風采的時刻,待雍王行至數丈之外,他便率領一干朝士們趨行迎上,道左深揖並恭聲道:「卑職門下黃門侍郎李思訓,攜朝員同僚諸眾,恭迎雍王殿下!」
李潼行至丈餘外便頓足,扶劍而立,望著李思訓等人略作頷首,微笑道:「小王甲械礙身,不便具禮,請李相公等見諒。此行歸朝,竟勞宗家耆老並諸立朝才流遠行相迎,受之有愧。關前雜塵飛揚、後軍陸續有至,非長話所在,且入關城。」
說完這話後,他便直向關城大門而去,李思訓等人也只能在雍王親衛們安排下隨行於後。行入關城後,一行人又在直堂外等候小半個時辰,才有人將他們迎入堂中。
入城後,李潼便換下了甲衣,只著時服在席,看著眾朝士入前再拜,點頭回應,只是對李嶠說道:「李學士,久違了。往年俱宦途苦行,人事困擾,今次歸朝後,邸中再設清席,歡說舊誼。」
「嶠也思念如渴,懷舊成疾,殿下垂眷及我,豈敢缺席!」
李嶠連忙恭敬回道,對李思訓遞來的眼神不作理會,望著堂中越發成熟威重的雍王,心內也是感慨叢生。
「日前殿下於西京所發胡虜奸計,朝廷知後,也是無比震驚,忿恨之情一如殿下並行台群眾,未意賊胡奸詐至斯,竟如此……」
見李嶠不肯出頭說服,李思訓只能硬著頭皮說道。
然而不待他將話講完,李潼已經抬手打斷,並說道:「李相公等離都之後,想是訊息有阻滯不便之處。河東情勢再生異變,奉命安撫河東的狄梁公薨在汾州館驛。」
「竟有此事?」
李思訓等聽到這一消息,無不神情驚變,他們西行之後雖然也頻與後方朝廷溝通訊息,但卻並不知這一消息,此際得知這一消息,自然深受震驚。姑且不論狄仁傑此行有無深刻含義,單單在眼下這樣一個敏感時刻,朝廷再損一員重臣,便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更關鍵的是,他們並不清楚狄仁傑的死究竟是否自然病故,因這一點不確定,原本準備的許多說辭,都不知該不該繼續說出來。
「小王此行,並非孤身。甲馬相隨,動靜莊重。雖然久仰李相公時譽,但也無暇暢言情誼。今日相聚於此,緣由各自心知,有的事情,終究不能決於二三私意之內。李相公時譽,我亦久仰,但……」
「殿下且慢!卑職既然奉命來迎,也是承受朝內群眾厚望,縱有糾紛,盼能和氣了結,不於情法之外強作紛爭!殿下殊號鎮國,此誠實至名歸,塞邊賊虜縱有邪計,豈足撼動唐家國計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