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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一片喧鬧聲中,還是不乏老成持重者入前低語勸告道:「大帝賓天以來,皇朝久不振興。幸遇明主中興社稷,賀八已是才名先著,更要感此知遇,不可放逞意氣啊!」
聽到這良言勸告,賀知章連忙點頭道謝,卻並沒有做出什麼解釋。
雖然看似率真豁達,但是賀知章對時勢並非全無判斷。雖然那一番求職的豪言頗有不妥,但他若不這麼做的話,不知會被洶湧的世情推到哪一步。
他是開元元年的進士魁首,今年首次參銓便受群眾矚目,甚至一部分時流將他之所任授當作今年銓選的一個標尺。
一旦具有了這樣的意義,那麼賀知章的選授如何便不再是只關他一人前程了。
他因開元元年的進士魁首而特殊,但眾多選人當中特殊的並不只他一人,當他被輿情推舉的越高、選授官品越高,那相應的其他特殊選人們能夠活動的空間也就越大。
許多時流不理解,明明篤定在選的校書郎更加清貴,賀知章卻置之不理,反而要尋求出京擔任縣尉,無疑是官路從一開始就走歪了。
但事實上,賀知章的選擇並不止於校書郎。諸多喧囂聲中其實還有一個雜聲,那就是傳言賀知章因開元元年魁首,加上安在草堂修書數年,吏部有聲音擬給超格拔授,直接選授太常博士。
太常博士雖然也是下品,但卻達到了七品官秩,絕不是進士解褐選授的官職,這不免讓賀知章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賀知章雖然尚未深浸官場、洞見險惡,但有一點就是知足自守。內中的情勢脈絡他看不清,但卻不失自身應對的計略,所以才有某次選人聚會中的那一句豪言。
這樣的應對是否有效,賀知章也不能確定。但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仕途起點成為某些人的利用籌碼,若最後銓選結果真的有被刻意操弄的跡象,那麼索性真的抗授不仕。
雖然這可能意味著他的政治前途會盡毀,但總比捲入到一些看不見的漩渦中要好,大不了繼續留在草堂書院修書。
除此之外,賀知章內心裡還有一點小期待,那就是希望聖人能夠注意到他這個小下員的發聲:敬愛的聖人,您聖筆欽點的小狀元正在遭受刁難呢……
這個希望雖然很渺茫,但既然世道中有人覺得他開元元年魁首身份有可操作空間,或許聖人也不會完全忽略他這個御筆欽點的榜首。
第0983章 暗潮湧動,禍福自度
世道中人,若不身在官場,便不能體會每年一屆的銓選讓人如何焦灼。
這一份心情上的焦灼,不僅僅只是那些迎接考選、爭取選授的選人們,看似威風凜凜、一念可以決人前程的選司官長們,同樣也承受著極大的心理壓力。
傍晚時分,宵禁的街鼓已經響過一通,吏部尚書蘇味道的車駕才緩慢的駛入坊門中。而在這車駕前後,當然少不了那些奔走擁從、博取表現的選人們。
因為蘇味道當職選司,所以當選月到來後,且所坊居也驟然變得熱鬧起來。比如眼下,因為大量追從者跟隨蘇味道車駕入坊,便有一些坊中民眾都出入不便起來,有些被堵在坊門外不得進入的坊人便忍不住破口大罵起來。
「但有令才,何患不能得求好官!這般趨拜求幸,真是全無風骨!」
外州民眾們見到官人,或還恭謹畏懼,但在長安城中,最不缺的便是官員。官民雜居坊里,哪怕宰相高官,坊人日常也都偶有途見,自不會將這些選人們放在眼中。
雜亂叫囂聲中,更有坊人直接衝進蘇味道的儀駕一側,向著行駛的馬車大聲呼喊道:「早年王治不興,聖人那樣艱難才重振家國,府君當事,一定要秉承公道用心,千萬不要混選了劣才,敗壞朝廷的政治典章!」
聽到坊人們各種憤懣不已的叫罵聲,那些選人們也都頗露慚色,有人便當街向那些坊人拱手苦笑:「當此英主雄世,誰人沒有報國之心?十數年辛苦學業,權斷於此朝夕,情知所工無用,實在難以安息下來。滋擾坊間父老,抱歉抱歉……」
坊人喜惡隨性,雖然心底埋怨這些選人們擾亂坊中生活,但捫心自問若是易地而處,自家怕也難以冷靜自處。聽到那些選人們直訴心聲,倒也沒有窮究不舍,嬉笑兩聲,心裡已經原諒。但若下次仍被堵在坊外進不來,自然也免不了還會有一通咒罵。
不說坊間的熱鬧情景,蘇味道的車駕終於在徹底天黑前回到了邸中。因有京營將士駐守邸外,邸中倒還略得清靜,如果不考慮牆外那些此起彼伏的誦讀聲的話。
車駕在中庭停穩,卻許久不見動靜,有僕員入前查看,才發現郎主已經靠在車廂中打起了瞌睡。坊中那麼吵鬧的環境尚且無阻睡眠,可見蘇味道著實是累得夠嗆。
邸中大婦裴氏招呼著仆員上車將郎主攙扶下來,眼見蘇味道仍是眼圈泛黑、昏昏欲睡的模樣,裴氏忍不住嘆息道:「在司已經如此疲累,郎主何妨直在選院休息。家中諸事,自有妾來掌定,有事則報,不須頻問。」
蘇味道手臂搭在夫人臂彎,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往內堂行去,聞言後便苦笑一聲:「並不是信不過夫人掌家,只是選院的嘈鬧與坊間無異,終究回到自家門戶中,才能放鬆下來,稍得短時的安枕。」
夫妻兩並行返回後堂,途中兒女新婦問詢趕來拜望,蘇味道卻沒有精神逐個應付,擺擺手吩咐他們各自歸舍休息,只想要一份耳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