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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姑母閒來也整治了一份產業,恰好有參你所司直的這一處展園……」
作態許久,太平公主終於講到了此行的真實目的。
她此前因為惹禍避居河東多時,但也並沒有閒著,趁著河東時流殷勤拜訪之際,在河東整治了一片面積不小的葡萄園,因為存鮮不易,多數都釀成了葡萄酒,自家消用和贈送親友之外,還有不少的盈餘,便想趁著今次世博會賣出一個好價錢。
今次歸京,聖人雖然沒有什麼表態,但太皇太后卻是對她一通敲打,也讓太平公主不敢仗恃家世干涉造勢,僅僅只讓府中仆員循著正規途徑租下一個展園進行展銷,但效果卻不夠理想。
畢竟河東大葡萄雖然頗有時名,但更出眾的還是時鮮價廉,釀成葡萄酒後,品質便比不上隴右西域的流入。太平公主又不甘心作賤去賣,於是便將主意打到了李隆基身上,希望能在展園作重點的推介。
李隆基見到這個姑姑一番扭捏作態,還在猜測會有什麼意圖,結果竟然只是為了爭取一處展位,一時間也有些哭笑不得,順便也覺得這姑姑實在貪鄙的有些不顧體面。
「敬告姑母,上佐不問下事,如此才能各司其職。酒類諸品展位劃分,是良醞署司鑒,隆基若貿然過問,毀人職權,有失本分!」
隨著心情的變化,李隆基態度也變得冷淡起來,他正是自尊感強烈的年紀,自覺得這種小事不值得向自己請託,冒昧之餘,更有幾分看輕自己的意思。
本來談話氣氛還算不錯,但太平公主卻沒想到這個小三比宮中那個大三翻臉還快,幾乎一瞬間就完成了冷臉的切換,頓時愣了片刻,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
「哈,今日總算明白,時運不再、萬事艱難!我這個家門蠢類也真是拿事自賤,本以為母家兒郎壯成當事,可以體恤關照、勾銷疑難,卻不想只是自己心裡狹計,人卻目中無我!」
好一會兒之後,太平公主才冷笑起來,兩眼盯著李隆基頗有怨恨,除了被當面拒絕的羞惱之外,心底所積存對聖人的怨念也被勾動激發出來:「當世為人,父母賜給骨血之外,的確沒有什麼情誼惠利是理所當然。這個道理,我現在是懂了,並也告知臨淄王,眼量切勿擅作高低,捻拿不必盲分輕重!今日一張臉面如何被人拍進塵埃,明日那人必要纖塵不沾給我送還回來!」
說完這話,太平公主便憤然起身,抬腿便向堂外走去,陡然勃發的怒氣,更讓堂中分立的諸佐員們看得目瞪口呆。
李隆基聽到這番訓斥,一時間也有些傻眼,不知該要如何處理應對。而一直遊走在堂外的王仁皎見狀後卻是暗道不妙,忙不迭衝出來跪在太平公主前方並大聲道:「大長公主殿下請留步!大王絕非此意,展位輪換隻是小事,但當司在事者處事不道,竟然讓大長公主殿下受累行告,實在是……」
有了王仁皎這一打岔和提醒,李隆基也終於醒悟過來,本是一樁小事,可若任由他這姑姑挾憤走出,必然會小事化大。別的不說,單單太平公主入宮在太皇太后面前吵鬧一番,足以讓那個本就對他們兄弟頗多偏見的祖母更加厭惡。
一念及此,李隆基便也連忙站起身來行至太平公主身後,還未開口,便先抬手給了自己一個耳光,眼眶霎時間變得通紅,撲通一聲跪在太平公主身側,語調哽咽道:「我這新事的拙員,家門的丑幼,本該靈活用巧的時候,偏要賣弄愚直!
少來怙恃雙失,難知人情道理,若無親長垂恩的庇護,豈能長大成人?血脈同源,一蔓之瓜,若連親情都不恤顧,獨苗焉能孤壯……」
太平公主本來羞惱至極、滿懷忿氣,但聽到臨淄王語調顫抖、更不無惶恐辛酸,一時間也是大聲感慨,頓足立住,默然片刻後才嘆息道:「不說你這少類有失人情的應對,就連我,也常感人事非故、無所適從……當年我父、我母、我諸兄關懷愛護,何至於、何至於因為如此一樁小事,竟與小輩翻臉置氣、可笑啊,可笑!」
聽到太平公主這感慨之言,李隆基心弦又是一動,且將感想按捺於懷,繼續恭聲道:「一時薄情狹計,觸怒姑母,不敢強求原諒,但請姑母暫留片刻,容我將此事處置周全,再拜膝前請求降罰!」
太平公主這會兒心思也不在剛才的爭執,又沉吟了一會兒之後才擺手說道:「此事不必再說,你姑母再怎麼不顧體面,也不能強請催使兒郎有悖司職非分。但此日遊興不復,三郎若能同駕送歸,算你有心。」
李隆基聞言後連忙點頭應是,起身後先將直堂事務交代一番,然後又連忙行至太平公主身後,一路陪同走出展園。
來到展園外將要登車的時候,李隆基殷勤上前要接過車夫御具,卻被太平公主抬手阻止:「宗家兒郎自有風骨,大不必委屈作媚。」
李隆基聞言後只能訕訕作罷,等到太平公主上車之後,這才抬腿登上,屈膝側坐於車廂中。
太平公主車駕沿北城西行一段路程,然後便從景耀門處入城。沿途官道上仍是熱鬧有加,許多民眾們打定主意徹夜遊園,索性便在城外張設帷幕,露宿近郊。
一路行來,太平公主言語不多,只是透過車簾望著城外熱鬧的畫面,嘴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李隆基倒是想打開話題,消弭剛才的爭執,但見太平公主如此神情,一時間也不知該要說什麼。